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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良久,当怀里不安分的青画渐渐收敛了小动作,青持才敢舒出最深的一口气,他笑了笑,轻手轻脚地抱起已经入睡的青画到床上,替她盖了一层薄被,把她有些凌乱的发丝一丝一丝敛整齐了。

  黄昏的夕阳投射进房间,拉成缕,停留在床上熟睡的青画的眼睫上,青持的衣袖上,璀璨的金,碧绿的纱帐,熟睡的人眼睫上带着一丝弯翘,盛满了夕阳余晖。

  青持坐在床边悄悄俯下身子,极轻地,在她熟睡的脸上印下一吻,这一吻之轻,竟不及他滑出眼眶的那一滴泪。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愿得一心人,生死不相弃。

  ***

  几夜大雨瓢泼,天已寒。青画换上了几件朱砂红的新衣,一改往常的一身青翠,小姿见了这身新衣高兴得不得了,笑着说郡主脸色好了许多,青画却只能微笑应对,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开口已经成了一件颇为艰难的事情。

  日暮时分,青持带着一丝倦容进了院内,在太监们欲言又止的神情中,躬身抱起榻上的青画,抱着她回寝宫,青画想了想,勾住了他的脖颈,不需要一丝言语,一个眼神就如此的契合,这一切自然得如同清晨日出、雾霭退散一般,仿佛很多年前就已经演练了千万逻。

  “青持,重。”青画咬咬唇,“近来膳食……”

  青持的神色明显愣了愣,抱着她到床上的时候他的肩膀还在微微发颤。

  “青持?”青画在床上撑起半个身子,细看之下才发现青持居然是在埋头低笑……

  “不重。”青持终于抬了头,眼睛红红的,他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替她整理微乱的衣衫。

  “婚宴……”

  “准备好了,还有五日。”

  “嗯。”青画喘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了神识,不消片刻,她的气息已经渐渐平稳,青持却好像没有看见一般,他神色不改,轻手轻脚地替她盖上被褥,在她脑侧耳语:“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只是……联系不到帝师司空,林将军回报,说司空……早已不在……锦儿,你到今日仍不肯告诉我,你我还有多少时日?如果司空……”

  日落西山之时,暮钟一声声回荡,青持脸上的微笑终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绝望,那一刻,在青持脸上的神情不属于一个帝王的威仪,那样的森然只属于一个绝望的男人;青画身上中的是什么毒他早已知晓,在她昏迷的几日间,他早已疯狂地网罗最好的名医进宫,可是不论是有高阶的御医还是山野的奇医,所有人都说青画的病情回天乏术,唯一的希望是司空,而他倾尽了最精锐的守备去查询司空下落,得到的结果居然是……司空早已在许久之前……葬身野外!

  一代帝师早已不在,青画本就渺茫的生还机会如同泡沫幻影一般碎裂,这几日,她清醒的时辰已经越来越短,短得让他心慌不已,他清楚地知道,她就像六年前一样,正渐渐地消失不见。

  “锦儿。”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剩下一声叹息,一滴泪,很多年后,青持贵为世人称颂的一代明君,沙场猛将,没有人知道这位攻无不克的帝王,在长成之后还留过泪,也只有他自己才知晓,青持的泪,一半给了宁锦,一半给了青画。

  等着大婚、等着死神,青画的日子过得颇为平静,打破这平静的是一个消失很久的人,墨云 晔。

  那日天朗气清,青持带了青画出宫去往界山,青云素来有临嫁女儿拜花神的习俗,青画身体有恙,原本青持并不介意这些民风民俗,无奈青画异常的坚持,他只好找了顶软轿带着御医一道和青画出了宫,谁也没有想到,轻车简骑地出行,居然会有人早早地拦在路上。

  马儿的嘶鸣响彻,青画掀开轿帘,第一眼见着的是一抹紫,不知是“天残”发作还是其他, 那一刹那,她的脑海里空白一片,四肢酸软。

  “墨云晔,你想做什么?”青持冷眼质问。

  墨云晔的目光却没有留在他身上半分,他只是隔着重重侍卫,把轿里的青画仔细检查了遍, 才轻声道:“身体可好?”

  他的声音略哑,不似往常的温润,青画屏气打量他,原本不染纤尘的紫衣有些脏乱不堪,脸上的棱角比之前要明显得多,原本合身的衣服显得有些宽大,脏乱、狼狈,本来这些字眼和摄政王墨云晔绝对不可能沾边,此时此刻却很怪异地出现在他的身上,他好像是受了伤,荧紫的衣衫上斑斑驳驳留下了不少暗红发黑的印记。

  惊讶只持续了片刻,青画冷眼看了一会儿就放下了轿帘,青持会意,挥手示意侍卫继续前行, 少顷,软轿轻轻浅浅地路过雕像一般伫立的墨云晔身边,没有丝毫停留。

  就这样吧!青画闭着眼,在心里默默地抚慰自己,就这样过去吧,给这荒唐的第二世一个结 果,把最后的时日留给她欠债最多的那个人吧!

  生死由天定,宁府满门和宁锦的仇,她已经倾尽青画一世精力,尽力了……在宁锦不长的一辈子里,墨云晔是个梦魇;在青画的一辈子里,墨云晔还是梦魇,当生命走到尽头,她才了然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岔了路,才会亲自去做荒唐的事报仇,就如同青持所说,她也许……从头到尾只是为了一口气,自私如她,哪怕不到黄泉恐怕也无面目见家人。

  一步、两步,软轿经过墨云晔身边的时候起了阵风,吹得轿帘飞扬,一瞬间的目光触碰,墨 云晔眼底的死寂惊着了青画,让她浑身心惊。

  “想不想知道宁府灭门的真相?”沙哑的声音带着疲惫,更多的却是蛊惑,那一瞬间,青画浑身冰凉,她猛然回头,见着的是墨云晔漆黑的眼眸深处,那一丝颤动的光亮,他张了张口,虽然无声,青画却看出了他想说什么,他说,跟我走。

  宁府灭门的真相,这个她查了无数地方都无从查证的禁区……那一刻,青画的心揪紧了,她踟蹰良久,目光落到了轿外青持的身上。

  青持的目光柔和,眼底却有一丝慌乱,他几次张口,到最后却只是低低道了句:“婚期是三日后。”

  “给我两日。”青画轻道。

  青持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才道:“好。”这声“好”飘散在风里,青画却听得心酸无比,他总是不懂得拒绝,明明是无理的要求,他还……她低眉苦笑,抬头时朝她扬起了这一辈子最为深刻的一个笑脸,看着他眼眸里的光亮一丝丝被点亮,她咬牙许下诺言,“青持,倘若青画能够熬过此劫,一定嫁你为妻,除非你先弃我,否则此生,不离不弃。”一梦十数年,前生今世爱恨她都已耗尽,若能用残生换来他的一个完满,她愿意尝试。

  青持没有答话,良久之后,他才轻声吐了两个字:“我等。”

  青画下了轿,回头望见的是墨云晔失魂一般的眼,她吃力道:“王爷请。”

  墨云晔回过神来,从胸口掏了个瓷瓶,缓步走到她面前交给了她哑声道:“暂缓的药。”

  “多谢。”青画这才看到他的手上遍布着荆棘一样的图腾,红艳艳地爬满了整个手臂。

  “吃药。”手里的药嫣红如血,散发着阵阵诡异的气味,青画想了想,还是咽下了,不过片刻,她原本僵硬如冰的身子有了一丝暖意,渐渐地,四肢开始有了一些知觉,虽然酸软,却慢慢有了力气。

  青持并没有跟上软轿,青画吃力地回望来时的道路,只见着那个熟悉的沉默的身影立在风里, 如同雾霭晨曦,最后一次了,她默默地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让他等在远处。

  正午时分,软轿被抬进了一处幽静的竹林,竹林在青云都城郊外,一条小道婉蜒着伸向深处;路上颠簸,青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也不知道从青云都城到这竹林是怎么个途径,等她从昏沉中彻底清醒之时,连抬轿的人都已经被墨云晔打发走了。

  一间小竹屋、一张琴、一柄剑,异常熟悉的情景,她被放在屋外溪水旁的软榻上,抬眼就能见着溪旁拨弄着琴弦的墨云晔,墨云晔正在弹一首熟悉的曲子,是“思慕”,青画睁眼的时候恰巧捕捉到了最后几个弦音,再然后,墨云晔倏地站起身疾步到了榻前。

  “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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