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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这样一个女子,冰雪至此,执妄至此,也不知究竟是看高了她,还是看低了她。

  "也许是看低了他。"昀凰垂了眸,看着案上的空酒杯出神,似喃喃自语,又似在问谁。

  幽谧的竹舍已沉入昏昏暮色里去,悄无声息的室内,只有她静静独坐竹案之后。案上两只青竹杯,残酒余香犹在,那人却已离去。

  "沈觉,我是否做错?"昀凰低低开口,仍不抬眸,身影浸在半明半暗的窗影里,语声越发显得飘忽。窗外竹影里,一个修长的影子投在地上,竟是沈觉无声无息地立在外头,仿佛与身后的幽篁融在一起。他听见她的问话,却不知如何作答。她也并未等待他的回答,仿佛只是信口唤了他的名字,自顾自地喃喃往下说道:"其实我怕输,也怕看错。"

  晋王真的可以信赖吗,沈觉真的可以倚重吗,少桓真的可以依托吗?

  昀凰蓦地笑了。

  沈觉再也隐忍不住,这笑声,将勒入他心头的细线越发绞紧,紧得不能喘息。他自竹影里走出,立在初上梢头的月色下,低低唤一声:"公主……"之后,再不知能说什么。她孤独地端坐在浓黑阴影里,闻听他的声音,徐徐抬了头,给他微弱的一笑。

  "时辰不早,回宫吧。"她婷婷起身,广袖飘垂,神色举止从容,方才凄迷的神色仿佛只是他的刹那错觉。他看着她披上斗篷,风帽低拢,一袭珠灰曳地,款款步出竹舍。

  月光昏朦朦,像是大雨将至,将她袅袅的背影笼上一层雾色。沈觉默默随在后头,离了三步之遥,低头见她淡淡影子,只觉似近似远,似幻似真。

  转过一丛花树,长公主忽而驻足,半侧了身子,风帽下几缕发丝被风吹得飞扬。

  "临川是病死的吗?"她猝不及防的一问,令沈觉骤然僵在原地。

  晚风吹动他的湛蓝衫子,束发玉簪沉沉压在乌黑的发间,仿佛将他往日挺拔身姿压低了一头。

  "臣,不记得了。"沈觉艰涩地开口。

  虽不是真话,也不是谎话,已然难得。临川性子激烈跋扈,误嫁入沈家,碍了复国大业,早早"病死"也算得慈悲,总好过兴平如今境遇。昀凰回眸,语声轻柔:"沈觉,抬起头来。"

  沈觉一惊,僵了片刻,依言缓缓抬头。

  她的面容被风帽掩去,只见一双眸子幽幽迫人:"当日你未曾见过我,为何御前求娶?"沈觉不能低头,迎着她清冷目光,一字字答道:"家父曾受苏文定公知遇之恩,自文定公罹难,太妃与公主境遇堪忧,家父不忍见忠烈之后蒙尘,嘱臣求娶公主,将公主带离宫闱……臣懦怯……"

  "嘱你父子照拂忠烈之后,借赐婚之机将我带出宫去,他是这个意思吗?"长公主截过他的话,一个他字,说得格外清晰。

  沈觉缄默下去。

  "当日他能潜回宫中,又被人接应离去,想来也是令尊的神通了。"长公主微微带笑,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只轻叹了一声,"你求娶之时,他并未远走,仍匿在京中养伤吧?"

  沈觉仍是缄默,后背却已汗透重衣。

  "他那时,被我伤得很重,很重。"她语声低微下去,低得几不可闻。

  注1:匈奴等北方少数民族确有这个习俗,这里借用,并不是说北齐就是匈奴人。

  第十三章 为谁斫断红丝腕

  时近子夜,两列精甲骑卫簇拥一乘绣幰四望车沿官道急驰回宫。沿途巡夜禁军见是寻常仕宦人家车骑,或欲截下盘查,待至近前瞧清当先一人所持的九龙令牌,无不骇然退避。

  南郊崎岖路遥,马不停蹄赶了三个时辰,才踏上通往宫城的官道。从车帘里望出去,四下一片沉沉黑暗,只有远远近近的宅邸屋舍从道旁掠过,连成一片灰雾般起伏的影子。昀凰一脸倦容,默然倚着车壁,透过车帘间隙将目光投向夜色深处。

  "只怕终有一天你会后悔"……这温润低沉的语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隐约遥远,隐约又在耳畔。昀凰不由自主地闭上眼,仍觉那双锐利眸子近在咫尺,目光穿透血肉,直抵深心。他看她的目光,仿佛天空中盘旋的猎鹰遥遥觑准猎物,精准、直接、毫不含糊。

  手心里不知何时渗出冷汗,想起往后,想起少桓,恍惚只觉身悬虚空,周遭尽是一团团浓雾。今晨去时,以为万分艰难,明知虎狼在前也不得不为之;此刻归来,才知真正的艰难不是面对晋王,而是面对少桓。

  他尚不知她与那人私订盟约,不知她已擅自作下这大胆决断,将最后一点相守的指望尽赌了上去。当日他拒婚,今日她允婚,背道而驰却是为着同一番切切心念。

  宫门渐已近了,森森宫阙,遥遥高墙已自深浓夜色里凸现轮廓,飞檐似刀锋挑向天际。

  车驾在紫宸殿前停下,值守殿前的中常侍王傀忙迎上前,见长公主被宫人搀扶下来,风帽滑落,露出苍白容色,显然是一路奔波疲乏已极。王隗叩拜,只说皇上进药后已歇下,今晚情形安好。长公主在殿阶上驻足,沉默片刻,似有些踯躅:"皇上已歇息了?"

  "是。"王隗欠身回禀。

  然而巍峨寝宫深处,隐约仍有灯影摇曳。

  昀凰望着那朦胧灯影良久不语,纤削身影仿佛化在了夜色里。月至中天,浓云渐渐散开,清辉复又照彻玉京。昀凰心中凉一阵热一阵,茫然立了良久,也不知如何说得出口,更不知如何面对那双清寒的眼。

  这一位踯躅不前,里面那位闭门不见,王隗心中惴惴,琢磨不定两位主子究竟是何心思——长公主今日执意前往行苑,虽是礼宾之道,情理之中,却已令皇上大为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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