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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你若要死,便带着我一起。"昀凰泪流满面,伏在他胸前,贴着她亲手刺下的那道伤痕,"我受够这人世,无须再去北齐多受一遭罪。"

  少桓喘息犹未平定,听她这样说,却淡淡笑了:"你以为,朕怕自己活不久,便打发你去北齐?"他吃力地抬起她脸庞,笑了,"你又忘了,朕说过,一生一世不会放过你。朕若死了,也不会留你一个人孤单单活着,人间黄泉,红颜白骨,你都逃不出朕的手心!

  听得这决绝的一句,昀凰眼底亮起一簇微弱光彩,泪水滑过脸颊,映出青瓷颜色:"说什么黄泉白骨,我好端端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她这样轻描淡写,却是从未有过的顺从——不是曲意承欢的婉转,只是顺从,一心一意对他的顺从。少桓眯着眼看她,见她眉目婉转,颦笑温柔,柔若看不见的芒刺刺痛在心,宁愿见她一如既往的冷漠,也不忍见如此笑容。

  见他倦容加深,昀凰以为他是累了,便轻轻替他拢好锦衾,放下鸾帐。

  "昀凰。"少桓低低开口,语意落寞,"你只是不愿同将死之人计较罢了。"

  他侧过脸来,容颜如雪,目光清寂,就这么望住她。

  昀凰手把床头一弯玉钩,想要放下鸾帐,却抑不住手上阵阵颤抖。

  "朕有江山锦绣,万民俯首,可真正握在手心里的,不过是你。"少桓看着她,语声变得很轻,几不可闻的轻微,"昀凰,朕只有你。"

  话音未落,咳嗽复又袭来,少桓猝然以袖掩口,却被昀凰阻住,不许他再遮掩。几点鲜红溅上袖口,昀凰凝眸细看,顿时欢喜无限——御医说血色转浅便是大好,表明丹石的毒性已化去。一时间喜极难言,只顾拿丝帕去拭他唇边的血丝,不料手腕一紧,被他狠命扣住。

  "昀凰,朕只有你!"他执拗地重复方才的话,目光灼灼,有迷乱,有伤心,亦有欢喜。

  昀凰再说不出来话来,蓦然用尽全力环住他,将他拥在自己怀抱。以纤弱身躯的温暖,容纳他的孤单,将这尘世的痛与冷,尽都融化在一个女子的柔软胸怀。

  "好,你活一天,我便在一天。"昀凰在他耳畔轻轻笑,细细说,"再过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最后白骨化灰,也不过如此。"

  寝殿里燃着宁神息痛的安息香,芬芳里带些微辛的气味。昀凰一动不动地倚坐床前,唯恐惊醒怀中沉睡的少桓。他的睡容安恬,眉头偶尔一蹙,似在忍受病痛折磨,唇角却含着一丝笑意。

  帘外夜色深沉,更漏声远远传来,如此良夜,静好得不真切。

  或许是倦了,昀凰渐渐有些恍惚,朦胧里,竟隐约瞧见那锦绣屏风后头,缠枝芙蓉帐被风吹得起伏拂动,弥留的老太妃静静安卧在那里,曾经那样美好的生命,也似销金炉上的一缕轻雾,终将飘散……沉沉的安息香,弥留的惠太妃,秋水横空的一剑,屏风上溅染猩红!

  "少桓!"念动刹那,有如惊电劈落,昀凰猛地一颤,自朦胧里惊醒过来。

  少桓依然安睡着,睡得这样沉。

  一身冷汗却渗透昀凰衣衫,惶然间,以为手中仍握着那柄长剑。

  如果不曾刺下那一剑,她和他或许就此擦身,永不会相识。

  如果不曾刺下那一剑,他不会留下这样的伤,将半条命送在她手里。

  是谁害了谁,谁又辜负谁,到如今真的还需计较吗?假如世上没有了一个叫少桓的人,那也无须再有长公主,清平公主早该在宫倾之日死去,华昀凰本已是幽魂一缕。

  他说他只有她,只要她——言下另有一句,他说不出口,不能出口,她却懂得。

  身为怀晋太子的遗孤,身负弑父之仇,夺位之恨,诸多忠臣死士为保他一条命脉,舍弃合家性命。其中便有她的外祖父,有她的母亲,甚至有苏氏满门鲜血……自幼时起,王孙胤的每一天,每一刻,无不是为夺回帝位而活,为酬忠烈之血而活。

  唯有他是少桓的时候,才得在辛夷宫方寸天地里,留存自己一分爱憎喜怒。宫墙之外,山河万里,与他再无关系。此时此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昀凰,伴着同样孤零零的他。直至迈出这道宫门,变回至高无上的天子,从九天之上俯瞰众生,便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影子,连同她的身影,也模糊在身后明黄暗红的宫闱间。

  珠帘微动,昀凰闻声回眸,见屏风外有个淡淡身影,依稀是中常侍王隗。

  小心将少桓扶回枕上,见他睡颜安然,昀凰这才轻悄起身,无声地转出屏风。王隗悄声禀道:"沈相到了。"此时未过四更,夜色还浓,沈觉却已到了,可见一路来得甚急。昀凰微微蹙眉,只觉头痛欲裂,倦累至极:"皇上刚歇下,暂勿惊扰。"

  强打精神步出内殿,一眼瞧见沈觉端立在那里,身形修伟,紫锦朝服在身,无论何时都是这般无懈可击的风仪。昀凰只身步入偏殿,沈觉忙俯身参拜,左右宫人俱都退出殿外。

  只见一方素色衣角映入眼中,沈觉垂手屏息,不敢抬眸。这般境地下,也省了寒暄问礼,只听那淡淡语声说:"皇上刚歇下,似已缓和许多。"沈觉已自王隗口中知道个大概,听长公主亲口说了,更觉松一口气,心中却仍忧戚:"御医怎么说?"

  "旧疾之患,照御医的方子长久调养下去,或许仍可好转。"长公主语声透着沙哑,"丹石之药,却是再不能用了。那药性太过猛烈,积郁日深,已伤及经脉肺腑。"沈觉心里黯然,不知如何回话,却听长公主语声陡转,泠然生寒:"皇上服用丹石究竟已有多久?"

  沈觉一震,仿佛整个人都僵住,顿了良久终于开口:"已有三年。"

  三年,昀凰冷冷看他,目光幽深变幻。果真是这样,临阵倒戈不过是最后一击,在此之前,他早已是少桓的心腹,整个沈家自始至终都效忠于怀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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