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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晓维笑起来:“你女儿?”

  “是啊。大大地得罪了她,现在她赖在她外婆家不肯回来了,我去接她也不成。”

  “把那款限量版玩具买给她也没用?”

  “作为儿童教育研究人员,你这个回答很不负责任啊。”

  “理论与实践很难好好结合的。”

  “如果一个小孩子从来都有求必应,被家长保护得太周到,那将来她如何去应对来自外面世界的挫折和伤害?太宠她也会害到她吧。”

  “老人常讲,男孩子要穷养,女孩子要富养。物质与精神世界都丰富的女孩子,不会轻易被男人骗走了心。你对她好,成为她心目中男人的形象楷模,将来她也会以你为标准去挑选男朋友和丈夫,你就不用担心她被坏男人抢走。其实,你能无所顾及地宠她,并且被她全盘接受的日子本来也没太久,等她谈了恋爱结了婚,她的世界里就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了。”

  李鹤摸摸耳朵:“这样的女性言论,我还真是第一回听说。奇怪的是,我一边觉得很荒唐,一边又觉得很有道理。好吧,谢谢你,我买了玩具去向她负荆请罪。刚才你说的那些,是经验之谈吗?”

  林晓维笑笑,不说话。李鹤也笑笑,只当她在默认。

  经验之谈?也许吧。

  晓维相信一种理论,很多女人找丈夫时的微妙心态,总是与父亲有关。有人愿意找与父亲相似的:我希望他像父亲一样疼爱我。也有人愿意找与父亲互补的:我希望他能够补偿我对父亲的遗憾。她是后者。

  父亲从来都忽略她漠视她,所以当于海波热烈地追求她,无微不至地关心她时,她明明并没有动心,却同意了他的求婚。

  父亲除了生下她供她吃穿读书外,对她很少承担过其他身为人父的责任,别人的父亲做起来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之于她则是奢望。所以当周然那么顺理成章地愿意承担他与她共同失误的后果时,她明明心中充满疑窦,却在最短的时间里嫁给了他。

  晓维低头找车钥匙,李鹤走到她身旁:“我记得几天前你说你爸妈来了,已经走了吗?”

  “哦,是我公婆,还在我家呢。”晓维正低头想着父亲,猛然听到有人提她的“爸妈”,反射性地说了这么一句,说完后有些伤感,她厮实没必要向别人这样撇清“爸妈”与“公婆”的区别。

  “你公婆喜不喜欢听京戏?”

  “还好吧。”

  “我这儿有朋友送的两张今晚的京剧团演出票,也许两位老人会感兴趣。”

  “不用啊。这样多不好意思。”

  “我不喜欢京戏。可是就这样浪费了,好像很不尊重朋友。”李鹤把票放进她手里,合掌做了一个多谢的手势,“如果两位老人家有空又有兴趣,请他们帮我个忙。”

  京剧演出的时间在晚上七点。晓维回家后,他们一家四口刚刚吃完饭,那两张戏票便成功地打发掉两位老人。

  周妈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哎,晓维,你累了一天了,那些碗你别洗,等我回来再收拾。”

  晓维当然不可能听老人的话。她洗了碗,收拾了厨房,用洗涤剂把油渍一点点抹去,用消毒水把橱柜外表都擦了一遍。

  这样的活儿,她只在婚前两三年做过。后来都是钟点工在做。

  现在她只想多消磨一会儿时间,想清楚一些话的逻辑。

  一小时后,厨房里的活儿全做完了。晓维解下围裙走进客厅。

  她有些意外地看到周然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影视频道播着一部黑白老电影,仍然锁定在他们吃饭前的静音状态,而周然看得很专注。

  晓维瞥了一眼屏幕,那是她最喜欢的电影之一,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看,每年总会重看上一两遍,曾经看得周然很心烦。

  不知何时,他也对这部片子感兴趣了。

  晓维从包里取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她坐到一张单人沙发上,距周然有一米的距离。她把那份文件轻轻推到周然的面前。

  周然看了文件的标题一眼,将目光投向她:“这是什么?”

  晓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就是标题上的意思。你不可能不懂的。”

  周然单手执起那份有三页纸的文件,随意翻了翻。他翻文件的时候,晓维说:“周然,我们可以先不办理正式离婚手续,但我希望我们能达成一个正式的离婚协议。对外我们可以继续装作一对夫妻,但对你我而言,我们各过各的生活。等你认为机会合适、不会给你造成很坏影响的时候,我们就立即去民政局签字。”

  周然一言不发地把那份材料翻回第一页,从头看起,逐字逐句,看得很慢。

  晓维被他弄得有些沉不住气:“每一项条款,都对你有利无害。我们结婚的时候没有太多钱,而现在我们的钱,我也没出过太多力。这些我都很清楚。我一向不是贪心的女人,我只拿我认为合理的部分。”

  “你觉得,你我在这上面签了字,这份文件就合法有效吗?”

  “我不介意它是否具有法律效力,但我相信你,周然。只要你肯签字,你就一定会守诺。”

  周然把那份文件慢慢撕掉,当他大力牵动着受伤的手指时,眉头也没皱一下。

  晓维冷冷地看着他:“周然,你有话说话。那是我打印的文件,轮不到你来撕。”

  “可是你列的那些条款,如果传出去,会让我成为一个笑话。”周然用那只受伤的手,把他撕成碎片的文件揉成一团。

  林晓维别开眼,不去看周然那只还包着一半绷带的手。

  她是那种看见别人受伤流血自己先打颤的人,所以她方才心底那一抖,当然不是因为心疼周然。

  晓维默念到十,把目光从吊灯上又转回周然脸上。

  夫妻多年,虽然缺乏交流,可只要肯用心一点,她到底还是很懂他的。刚才他那句话,在字面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她十分明白,所以她不去纠结那个字眼,因为不会有结果。

  她的口气比先前更镇静:“周然,你这又是何苦呀。你这么拖着我所剩无几的青春,是为了报复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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