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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然而再怎样鲜活的触感,也还是无法弥补不能亲眼目睹这一刻景色的遗憾;落叶乔木枝头深深浅浅的金色,枫树的红色,加上松柏的翠色,衬着不着纤云的碧霄,是不比灿烂繁盛的深秋气象。

  费诺正看着树梢尽头的天空出神,忽然听到纪晓彤的声音:“啊,这里还有早熟种的茶花。希年,来,在这里。”

  纪晓彤领着潘希年来到一蓬茶花从前,深色的重瓣花朵开在皎白的手指间,足以令人目眩。

  趁着纪晓彤带她赏玩茶花,程朗走到费诺身边,拍了怕他的肩膀,挑了个上风向的位置走开一段,才看着远处的两个人说:“如果保持目前的回复状况,最快年底就能动手术了。但你想过没有,手术之后怎么办?”

  “她现在是因为生病休学,身体好了自然继续回去念书。”

  “潘老师和艾姐都走了,就她一个人?”

  “总是要一个人的。”费诺沉默了一下,如是说。

  程朗偏头看真他:“话是这么说,你要真这么想才好。既然如此,费诺,我也说句不中听的,你不要太宠着希年了,不然到时候怕是离不开了。”

  这句话中的个中三昧费诺倒是很快地接收到了,瞥了一眼程朗,不由笑了:“她是潘老师的女儿啊,还是个小姑娘呢。”说完自然而然地去找潘希年的身影,看她和纪晓不知道说到什么,弯一弯嘴角,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来。

  程朗见费诺不以为然,蹙起眉头又说:“刚才晓彤也在和我说这个事情。先从医生的立场来说,她一个失明的孤儿,你和她朝夕相处。又照顾看护她,病人在心理上会非常依赖你,继而产生好感,这种雏鸟心态的案例实在是太多了,不然你以为隔三差五就上演的病人康复后和照顾他们的护士结婚是怎么回事?二来,你我之间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希年是潘老师的女儿不错,我相信你也只是拿她当晚辈看,但她也十八九岁了,大姑娘了,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娃娃,她不见得把你看做长辈啊……晓彤反正说她对你态度不一般,你要是想手术后就由她自立,那就把彼此的距离拉开一点。不然到时候牵扯不清,于你于她,恐怕都不是好事。”

  程朗的话刚开头的时候费诺还认真在听,听到后来反而笑了一下。等程朗说完,才开口道:“你如果是为她和我的名声考虑,那倒不必担心;至于感情上,我眼里她一直是潘老师和艾姐的小女儿。她现在对我依赖,无非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没有别的亲人朋友,只在这么一个小圈子里,等到能看见了,回到正常的生活环境里,自然就好了。你我也是十八九岁过来的,也没有遇见某人对自己好,就想着如何如何,是不是?”

  程朗忽然笑了。笑完之后说:“说起来咱们那个年纪的时候,艾姐可真是照顾我们。”

  “是啊。”

  “我该说的也说了,既然你心里有数,分寸都在你手里握着。”程朗停了一下,“不过话又说回来,听说当年潘老师和艾姐的事情在学校也是闹得风风雨雨,但这么多年,不也是走下来了吗?说到底,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程朗指的是潘越和艾静结婚时,艾静刚刚大学毕业,两个人最初认识的时候彼此还算是师生关系。由师生而结为夫妻,在当时那个无论是民风还是校风都还很保守的年代,着实也算是一场传奇。

  费诺却不肯顺着程朗的话往下接:“这就扯远了。”

  说道这里,正好潘希年抬起头来,举目四望,显然是要找费诺的踪影。费诺想着之前程朗的这一大段话,脸上虽然还是七情不上面,但看着潘希年期慕的眼神,终究心底还是微微沉了一下。

  后来他们找到一块平坦又近河的草地坐下,准备吃午饭。纪晓彤本职是画廊的经纪,却也是个称职的主妇,带来的餐盒满目琳琅,光是看就美不胜收。见状费诺只笑:“本来也是,有晓彤在还要我们做什么菜?”

  纪晓彤凑过去一看:“费诺你又做三明治。在德国待了这么多年,好的坏的全学回来。”

  “希年说从来没吃过我做的东西,我也只会做这个。”

  闻言程朗和纪晓彤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这点细微处并没有逃过费诺的眼睛,但他什么也没说,把带来的红酒开了,醒酒的间隙里扭头问潘希年:“走了一上午,累不累?”

  运动之后她脸颊上冲上红润的血色,听见费诺问,她只摇头:“不累。”

  午饭说说笑笑吃得异常愉快,就是餐间潘希年有些不习惯,费诺也很自然地照顾她,落在旁人眼里,就好像是一直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一样。吃完饭纪晓彤看着点天空说:“希年,等你眼睛好了,明年春天我们来放风筝好不好?这一块人又少,可是放风筝的好地方……”

  “晓彤姐,我不会……”

  纪晓彤含笑看一眼费诺:“要费诺教你啊,他的风筝放得好。”

  费诺就笑:“你哪里听说我会放风筝的?”

  “喏,当然是程朗。”纪晓彤一指身边的人,“他说你家老爷子教你和他两个人放风筝,结果他怎么也没有你放得好,还和我说是不是你父亲传了绝技给你。”

  “晓彤你真是,当着费诺的面出卖我!”程朗刻意略带夸张地提高声音。

  纪晓彤就笑,连潘希年都笑,费诺倒是正色说:“听他胡说,明明是他自己贪玩,这个新鲜两天那个折腾三天,人物恒心,事情怎么做得好?”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是会放嘛。那希年,我们说好了。等明年春天希年手术好了,我们再来这里,来放风筝。”

  这下潘希年重重点头:“好。”

  随之冬天一日日临近,潘希年的健康状况也一日日得以好转,在眼科和神经科的又一次会诊之后,她的手术日期暂定在了十二月的下旬。

  主刀的大夫和费诺一样,也是留德的博士,也是全院公认的第一把刀,但尽管如此,潘希年还是无可避免地流露出紧张和焦虑来,无论是费诺,又或是杨淑如、徐阿姨,还是程朗两口子,如何宽慰安抚,似乎都收效甚微。

  而另一方面,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费诺发现哪里不对了。

  最初的起因是他察觉有人跟着他,在学校里还好,但只要单独出门,或者是朋友间有什么应酬,那种被人无声无息跟随这侧的感觉就总是挥之不去。起先他也疑心过是自己进来太累了,但直到有一天他确确实实看见一个面目乏善可陈到极点的男人跟在他身后——而此人的面孔在进来一段时间内过于频繁和无由头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之后,他才发现之前那种被人跟踪的不愉快感绝非仅仅是错觉。

  但对方显然很有经验,更重要的是非常谨慎,好几次费诺想把人揪出来问个究竟,他已经先一步躲开了。

  对于这种情况费诺全无经验,事实上他对于这件事情的根由都毫无头绪。一方面他在潘希年面前对这怪异的现象绝口不提,一方面又还是找到程朗,简略地说了一下事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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