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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也不懂,这二字,于我,又是什么含义。

  我盼你好,却不知你现状如何。自你认识温衡,从未有一分一秒予我相信,你只信自己,所以,才宁愿依凭自己的力量去救达夷。可是,你不知,那一日,你打电话的前一分,陈倦才打电话来,让我稳住你,他说他愿为达夷,与陆流周旋到底。不知,你这一闹,是遂了陆流的愿,还是你的愿。

  我知道你怕我被陆流伤害,才说出这样的话,可是,我既已说出只原谅一次的话,绝无反悔。况你敢往货车上撞,死生不顾,我如果真与你在一起,依你如此勇气,温衡做未亡人的机会又多了几分?

  再者,我说我愿养一个残疾的男人,哪怕你双腿残疾,爬着来见我,我也养你,可,以你步步为营的性格,又敢不敢信?

  我盼你好,想你优柔寡断多年,与陆流纠缠至此还不罢休,大概存了什么百年好合的心思,温衡无意阻拦,愿你能与陆流坐在有壁炉的屋子里,老了头发,念着你最爱的诗歌,看着你画的画儿,脉脉含情,至死方休。

  爷爷在我出国的前一天,送给我一样东西,是他多年以来,掌握的陆家的证据,隐瞒至今,以备最后鱼死网破。我求了许久,为我们求了个将来,可你却从不曾信我一分一秒,现在,既已用不到,让达夷悉数转赠,只盼你虽与陆流亲爱,却不至掣肘。

  我自与你相识,惟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了却心事,心境平和。

  勿念。

  温衡

  2006年九月书


  Chapter103

  这是一场浩劫。

  当你撞进我的……后半生。

  ——题记

  十月半,阿衡在法国的第五个月份,正在做一份研究报告——对AIDS传播途径的微生学测评。

  带领她的医生edward,来自美国的金发男人,这样对她说——wenny,这个话题,改成对AIDS传播途径的道德观察,对愚蠢的人类会不会更有警醒作用。医学,有时候就是世人转移话题的最佳替代品。

  阿衡想了想,这跟我,跟你,没有太大关系。你知道,我们是医生,虽然不用对着南丁格尔起誓,但我,必须对得起我的国家送我深造的钱。我的祖国,需要更多的好医生,道德研究,是社会学家贡献给上层的难题,与我,无关。

  Edward耸肩,嘲笑,wenny,目光如此短浅,也是你的祖国教你的吗。或者,你们是不是贫穷到考虑不到更深刻的问题。

  阿衡抿抿唇,淡淡微笑,穷人也有穷人的活法,永远不要拿一个国度的富有去戳另一个国家的脊梁,尤其,你面对的是一个有如此多同胞的中国女人。

  Edward大笑,唇放在阿衡耳侧——研究所,很久没来这么有趣的中国人了,祝你在接下来的日子,更加愉悦。

  阿衡所在的医学研究所,虽然名义上是法国政府投资建设,但是,很久以前,在开放邀请各国输送医学人才之后,这里,已经是美国人的天下。强大的资金注入,先进器材的输送,尖端的人才,美国人轻轻松松占据各种项目研究的主要席位。而阿衡和她的另外四个同学,只是被当成中国人,仅此而已。

  阿衡跟在edward身边,研究各项世界尖端疾病,他们这一组,总共十人,四个来自欧洲,五个美国人,外加阿衡。

  这些人,都喜欢写论文,研究项目稍有成就,就抢着发表在欧洲各大学术期刊,主要么,虽然可以说是为自己的国家,更多考虑的还是自己的发展状况。

  阿衡,阿衡不行。因为,她的法语连同英语都还在拼写错误查字典的无限怨念中强大循环= =。

  整体而言,除了狂妄,出身美国富豪家庭的组长edward,其他人还算好相处。

  阿衡住在十二区,巴黎二十区之一,塞纳河的右畔。

  倒不是精心挑选,而是日常花销之后,三百欧元所剩无几,只能在有些老的住宅区租一个简陋潮湿的房间。

  当时,爷爷对她说,阿衡,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你为了言希,违背你爸爸的遗愿,我给了你握在手心的最后筹码,而你和言希,从这一刻开始,要接受惩罚,学会怎么做一对贫贱夫妻。

  阿衡对爷爷的话,保持缄默,因为她不清楚爷爷话里对她和言希有多少嘲弄。对没有温家和言家庇佑的温衡和言希,斗草品花,纨绔多年,如今两袖清风,算个屁,啊不,比屁还不如。

  至于言希,略过,阿衡不想提言希。

  阿衡住的弄堂的出口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咖啡馆,干净而温馨。

  她经常带着房东太太的儿子伊苏去那里看书,她看她的医书,伊苏看简体版的《福尔摩斯探案集》。

  最通常的状况,她一杯咖啡,伊苏一个小块奶油蛋糕,就能耗一整个下午。

  伊苏经常带着她,去河边捡石子,褐色的,白色的,椭圆的,有许多棱角的,很多很多。

  每一天都有船夫载着各国的游人经过,不同的语言,大声的异国情调的歌舞,转了音刺刺拉拉的收音机的声音,意外的动听。

  她牵着伊苏的手,想起很多年前的笑笑。

  同样是对小小生命的珍惜和温柔对待。

  伊苏是个有忧郁症的孩子,家中贫困,时常要靠政府接济。他不爱说话,瘦瘦小小,可却喜欢在她怀里笑得东倒西歪,wenny,你当我的华生,我给你礼物。

  拿出一个草编的戒指,粗糙而硕大。

  阿衡笑眯眯套在拇指上,说好,等你长大。

  伊苏总爱揉她的眉毛——wenny,不要皱了,比pang太太的皱纹还要难看。

  Pang太太是他们的阔邻居,同时也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精神有些异常。她不喜欢伊苏,常常在这个孩子经过的时候,拿石子丢他,骂他不详。伊苏没有告诉过父母,阿衡看见过,制止了许多次。

  阿衡轻轻把伊苏抱在怀里,她说,宝贝,你知道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是什么么。

  伊苏摇摇头,低着头,试图把戒指的尺寸缩小一些。

  阿衡笑,她说,是不知道。

  伊苏歪着头,蓝色的眼睛,很大很漂亮,他说,不知道什么。

  阿衡握着他的小手,指着长长塞纳河延伸的金黄的夕阳,她说,不知道,太阳落下后还会不会升起;不知道,奶酪面包放到明天会不会坏;不知道,绕地球走一周还会碰到什么;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勇气继续下去。

  伊苏笑,继续喊“言希”么。

  他学着阿衡经常说的两个汉字,发音稚气绕口。

  言……希,这是代表中文中的你好吗。

  不,是再见。

  ***

  阿衡买了一辆二手的自行车,三十欧元,算作很贵了,没有了铃,吱吱扭扭,摇摇晃晃,去地铁站上班前的一段路,靠它,省了不少功夫。

  阿衡撞到那个人,实在是很意外的情况,我们得从头说起。

  虽然不同于雾都伦敦,但同样是经过工业革命的巴黎,早上的情况,也没比伦敦好到哪里,再加上巴黎人手一狗,不管多名贵的品种,拉出来的一坨坨还是基本一样的,它们翘翘屁股,巴黎人走路中奖的几率还是很高的= =。

  然后,阿衡早上七点钟起床,不仅要瞅着雾,还要躲狗屎,骑自行车技术含量要求很高。

  那一天,是十月底,阿衡睡觉前没什么心灵感应,觉醒了也没觉得有挂历上写的不宜出行的状况,迷糊着眼,就骑自行车过弄堂了。

  雾真大,那天,雾真他妈的大。

  什么都看不清楚。

  刚走完弄堂,一坨狗屎拦住路了,还没来得及刹车,一个人,没看清脸,就直直撞了过来。

  跟个石头一样,咕噜噜摔了几个跟头,趴在了地上。

  阿衡的前把被他撞歪了。

  她眉毛直跳,扔了自行车,走到那人面前,说了一连串法文,语法颠倒,没事吧您。

  那人听不懂,摆了摆手,挣扎了两下,扶着墙根,站了起来。

  青黑色的发,嘴角长着浓重的胡茬子,下巴凹了下去,眼睛青黑,只是个侧脸。

  身型,尤其是腿,瘦得几乎看不到肉。

  这还是个……人吗。

  从哪里逃来的难民。

  他的手心蹭破了皮,手粘连的只剩青筋和一层皮。

  阿衡递过一块手帕,静静,黑眼珠,一分不错地看着他。

  他接过手帕,嗅到淡淡的松香,手指却僵硬了起来。

  她在大雾中说,你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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