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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他知道紫末在旁边,并没有理她,仍喝着酒。紫末也不自找没趣,打开冰箱,拿出面包片烤上,倒了杯牛奶,便坐到他旁边。

  静默了一会儿,她忍不住说:“下午我去了260号。”

  童自辉端酒的动作一顿,“有什么收获?”声音很冷淡。

  “我记起那里原来的样子了。”紫末说,“与咖啡店的老板聊过,但他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说起那套产业?”

  “记起来了?”童自辉惊愕地看着她。

  “并不是都记起来了,就是那个地方原来的样子也是忽然冒出来的,”她皱了皱眉,“对了,我还遇到了刘大爷,我对他有印象,但在他没有对我说起他是谁知道,我却不记得。”

  “到现在也没有想起来?”

  “有点模糊的印象,似乎跟他打过交道,具体的却记不起来。”

  童自辉重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便沉默地看着柜沿那一排小灯,像许多双眼睛幽幽暗暗地注视着他。

  他又喝了一口酒,像是定了主意,“那套产业名义上是我们的,但实际上是我父母的产业,因此才没跟你说。”

  “你父母?——对了,他们在哪儿,回家后一直没见过他们。”

  “他们在另一个城市养老,很少到这里来。”

  紫末了然地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那个刘大爷让我们有空去他家吃饭。”

  她刚一说完,童自辉就摇头,“我没有空。”

  紫末以为他性格乖僻,也不再提,反正她也没有太大兴趣去一个不怎么熟的人家里。

  “你可以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吗?”她说,“至少告诉我一些有关我们之间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童自辉把酒杯倒扣在桌面上,状似要离开。

  刚站起身,他似想到了什么,又坐回来,盯着紫末出了好一会儿神。

  “真想知道?”

  紫末赶忙点头。

  chapter 11

  其实童自辉对初认识的事记得不太清楚了,仅有那么几件事印象深刻。

  那天是整个夏季中最热的一天,抬眼望去,阳光像是巨大的金箔纸,把天空罩得密不透风。那高悬在天空中的火红的日头似被逼缩成一个小红点,空气都仿佛是透明的火焰,火舌窜上了眼皮,□在外的皮肤被塞得热辣辣的疼,衣服不知道已经被汗湿过多少次。

  童自辉刚从国外回来,还没来得及买车,但也不是穷学生,还是坐得起出租车的。

  一下车,热气便由脚底席卷上来,霎时将全身烘得汗涔涔的。他打起精神,快步走进楼里,经过门前的小屋,刘大爷透过窗户,举起他那只夹着纸烟的手跟他打招呼。

  童自辉返过身,走进小屋。

  刘大爷低笑道:“今天又来了几个,有一个等到现在,还在等着呢。”说完脸靠向窗户,朝前呶呶嘴。

  童自辉顺着往前看,是有个女孩子百无聊奈地站在楼下。

  “您怎么没跟她说清楚?”

  刘大爷笑了笑,“我看这个人还不错,淮扬不是正需要照顾吗?活儿也不轻,她有耐性等到这时候,我料她应该是个能做事的人,就没跟她说,你要有主意,就跟她谈谈,没有就把事儿说清楚也没关系。”

  他不胜烦扰地摇摇头,“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的傻子还真不少。”

  “不管怎么说,这丫头运气好,总是骗不到她身上来了,”刘大爷又朝女孩儿看看,“你们没搬来前,我天天守在这里,来的人多呀!房子装修得也豪华,其实都是表面,那些金光闪闪的装修全用的假货。谁都相信了,拿了自己的积蓄出来,到了一个月该收钱的时候,人早没了踪影——”

  “呵,一天两百块,”童自辉用讥讽的口吻说,“什么要求都没有,什么都不干,一个月就有六七千的收入?连学生都这么蠢!”

  “总有人相信自己命好,”刘大爷拿起他的大茶杯,悠闲地站在窗口看那个女孩子在门前走来走去,“小丫头知道这事,肯定是又羞又窘,大概也会觉得人心太坏,以后对人对事都要防备起来了。”

  童自辉踌躇了一下,捞起刘大爷桌上的报纸,版面上赫然是张姓嫌疑人卷款潜逃的新闻,随手卷起来走出去,到门口,掏出钥匙。

  女孩笑着迎上来,“你是张先生?”

  童自辉转头仔细审视她一遍,短发,发梢自然地往外翘。不算漂亮,但是个健康有活力的人,本来眼睛不大,但睫毛很长,则显得深邃而智慧。笑容坦诚无心机,也许是成长背景良好,想来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天太热,刘海被汗水粘在额上,一缕一缕的,十分狼狈,但眼睛里依然有活泼的笑意,仿佛并不受这躁热的天气影响。

  童自辉想起刘大爷说的话,摇头,“我是新搬到这里的人。”

  “啊?”她很失望的样子。

  童自辉想了一想,“你要找工作?”

  她连连点头,很直率地与他攀谈起来,“我是单亲家庭,老妈一个人养我,毕业后找工作不顺利,但不能再让她老人家养着。随便做点事补贴家用也好。”

  “我没法帮你找到那个张先生,”他略沉吟,“工作倒是有,很辛苦,也没有一天两百块那么多钱,不知道你愿不愿做。”

  她高兴起来,“真的?什么工作?”

  “照顾一个病人,”他说,“一天一百,每周结算一次薪水。”

  “什么样的病人?”

  他抿唇想了一下,把她拉得离门有些距离才小声说:“生命末期,不只是把他的身体照顾好,还要照顾到他的心情。”

  “啊?”她同情又惊讶地看着他,“是你的家人吗?”

  童自辉摇头,“是我的朋友,”顿了顿,神色伤感,“最好的朋友。”

  “我愿意做,”她一冲动,立刻就应了。

  童自辉露出高兴的笑容,“那么你明天来,有简历吗?哦——把你的资料也准备一份带来吧。”

  “我叫江紫末,”她笑着向他伸出手。

  “童自辉。”他回握。

  两人都十分激动。童自辉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心甘情愿做这件事的人,江紫末意外这份工作不但钱不少,职责还不乏高尚。

  “你手上拿的报纸?”平静后,她问,“可以借我看看么?”

  童自辉把报纸折成几折,藏在身后,“过期的报纸,我拿回家垫桌脚,没什么好看的。”

  又相视笑了,是年轻人特有的爽朗而坦诚的笑容。

  灯光似乎更微弱了,江紫末坐在阴影里,两手捧住额头,有些不那么确切的回忆隐隐浮现,模糊而又陌生,如同是将别人的故事记得很深刻一般,只有怅然,没有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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