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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走到门口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记得吃饭。”

  我心神不宁地回到家里,时间已经不早了,手机里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和平常一样,进门的时候顾持钧已经做好了晚饭,我心里有事,一顿饭也吃得食不知味,顾持钧看上去真是心情大好。

  两个人吃饭还是太寂寞了点,我心里哽得慌,胃里全是石头,基本吃不下什么。看到他吃得差不多了,我把餐具收拾到厨房,顾持钧跟在我后面进了厨房,跟我一起打理。

  他脸上笑意宛然,就像我们在一起生活这几个月的每一天,我却觉得脊背发寒,他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人生已经走到了最关键的路口,他绝对不可能不忧心,而我们现在住在一起睡在一起,我居然没有发现他情绪上的任何异状,交谈中他也从不漏任何口风和蛛丝马迹。他到底是把跟我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当成了什么?他在我面前一举一动都是表演?

  我终于忍无可忍,“我有事问你。”

  顾持钧头都没抬,“什么?”

  我咬着唇,“你准备和电影公司解约?”

  他侧头看我一眼,不动声色,接过我手里的盘子用干毛巾擦干。“嗯,是有这个打算。”

  “什么叫打算?”我几近抓狂,“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他随口问:“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你别管,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

  他不回答我的问题,只凝神想了一想,又面无表情道:“沈饮言告诉你的?真够多事。男人要纳于言而敏于行,在这个圈子尤其要管住这张嘴。”

  我深吸一口气,“这是我跟他的交情。再说,他以为我已经知道,谁知道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顾持钧放下碟子,“去客厅谈。”

  我们沉默不语地来到客厅,我坐在沙发上发呆,虽然告诉自己要镇定,但肩膀下意识瑟缩着,完全控制不住。

  顾持钧收起了所有的玩笑之色,正色道:“许真,不论你从他里知道了什么,但我告诉你,和公司解约纯粹是我自己的考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事情马上就解决了。”

  “不仅仅是钱的事,”我觉得嗓子像有火烧,“更多的……是你的事业。你说过,你很喜欢演员这个职业。”

  “也就仅仅是喜欢,”顾持钧轻轻吻了吻我的发梢,“回归老本行是不错的选择。”他说得没错,以他的能耐,不会离开了这个圈子就不能过日子。只是账不能这么简单算。

  我想,如果他没有遇到我,他必然还是风光无限的顾持钧,在电影圈子里如鱼得水,不会面临这样无奈的选择。林晋修一点都没说错,两个人相处,一个人牺牲太多,另一个人会承受不起的。哪怕对方是牺牲得心甘情愿。如果有人为了你改变了人生的道路,那你就要负担起未来生活的责任。是啊,如果他没有了事业,我又离开他,哪怕他有着钢铁般的意志,恐怕也受不住。

  我抱着头,觉得肩膀被无形的重物压住,瑟瑟发抖。一时间屋子安静极了,他轻轻吻我的发顶,感叹地说了一声“还是个孩子”,又在我面前半蹲下,握住我的双手,轻轻吻我的手心和十指,“小真,喝一点咖啡定定神。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大问题。”

  我想我面如死灰,“都到了这步,你还瞒着我做什么?我们什么时候搬走?”

  他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你所谓的马上解决的代价不是你身无分文吗?这套房子马上也要给公司了,不是吗?”

  顾持钧原地踱步,脸色骤然一变,他重重拧起了眉心看着我,“胡说什么?”

  我看着他,“别瞒我了,合同我都看到了。”

  “合同?”他从来都是个聪明的男人,一怔之后几乎是下一秒反应过来,“哦,林晋修给你看的?”下一秒他声音陡然大了好几分贝,尾音上扬,阴沉而恐怖,“遇到问题后,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回来问我,而是去跟林晋修求证?”问他?跟影帝对质,没有证据怎么行?

  我苦苦地笑,“你不可能跟我说实话的。实际上我刚刚问你这件事情,你的第一个念头,也是想着先瞒过我,对吗?”顾持钧脚步一挪,朝我趋近一步,竟压得整间屋子气压一沉,宛如风雨欲来,“你的意思,林晋修就不瞒你?”

  我没力气也没勇气迎接他逼人的目光,转移了话题,“林晋修说,你还可以回去……违约金也可以再谈。”

  “我要回去的话,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了,”顾持钧声音听起来痛彻心扉,“林晋修的话你也信?他对你什么心思你会不清楚?我跟公司解约就是为了一个了断,我不可能容忍公司老板一直觊觎我的老婆!”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我。我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想说,只默默低头翻开书包,取出一份文件给他。“这套公寓不要动了,我不想搬家,”我轻声说,“最后差的那部分违约金,用我家的房子抵押吧。虽然只有这套公寓的一半面积,但地段好环境好,没有按揭。我按照市价算过,足够了。”

  顾持钧是真没想到我会这么做,半晌后才拧着眉头开口。“收回去。”他完全不假辞色,话也说得干脆利落。

  “不,你能不能听我一次?你口口声声‘我自己的决定’,却没想你现在面临的状况完全是我造成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啊!”我嗓子一紧,话也说得带上了沙哑的破音,“顾持钧,你就没想过,即便你现在瞒我瞒得滴水不漏,我总有一天会发现真相……到时候要怎么办?我没有办法释怀的,你当真要我内疚一辈子?”

  我觉得眼睛潮湿,隔着蒙蒙水汽看出去,顾持钧表情复杂难辨,震惊、意外、不安、难过、伤心……似乎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在我面前,从来没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他使劲揽我入怀,把我搂得死紧,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哑着嗓子。“别哭,别哭。是我不对,好吗?”他吻我的鬓角。

  那天躺在床上,我怎么都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凝视黑暗中的一点,大脑里无数想法天人交战。顾持钧在我身边睡得很沉,绵长的气息在我的颈窝徘徊,表情安静,好像从来没什么事能打扰他的睡眠。是啊,我和他的角度完全不一样,他不觉得解约是多大一件事情,但我不能这么释然。人和人的差异就是在对同一件事情的态度上体现的。所以他选择不告诉我,打算等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后再告诉我解约和退出影坛一事。我身体越发僵硬。以前也有这样的时候,身体完全不能动的时候,大脑的脑细胞却异常活跃。忽然身处的好像不是黑沉沉连星星都看不到的卧室,而是空旷的郊外,头顶繁星漫天,耳边风声猎猎。开动引擎,车灯雪亮,蓄势待发,关闭大脑,猛踩油门。风驰电掣,尽情飞奔,无拘无束,征服了恐惧之后,再也没有什么感情能控制我。我享受到至高无上的自由。那种自由的感觉,我无比怀念。

  第二天就是周末,我跟院庆办公室请了假,花了一天把家里最后打扫了一遍,把能搬走的家具统统搬到了顾持钧的公寓。其实这间屋子在我捐出化石和仪器后基本已经半空了,东西并不多,搬家工人往来了三趟就搬空了屋子。

  我这才发现我家原来很大。和顾持钧站在屋子中心,说话都有回音。顾持钧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开口,面无表情。默默环顾四周,我顺着他的视线往周围望去,褐色地板白色墙壁,窗帘在风中猎猎作响。门口忽然一响。我回过头,有风从门口吹来。恍惚中似乎看到父亲背着大包小包,牵着我的手推门而入。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和爸爸在家的时间是极少的。小的时候,整年都在外头,七大洲五大洋,那么多可看的风景……虽然外面的世界有趣又新奇,但在长久的奔波之后回到家,总那么让人愉悦,只需要在家中的沙发上坐下,煮上一壶热茶慢条斯理地喝,一年的辛苦疲劳就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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