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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周子敬诡秘地一笑:"我们的政治生活中往往有一种自欺欺人的游戏,在某种情况下直线前行就要踏入雷区,非但不能达到目的,还会被炸得粉身碎骨。而改变一下方向,环形绕一个圈子,虽然费了些周折,但是可以顺利达到目的,还可以确保自身安然无恙。"

  贺铮困惑道:"你说得玄乎其玄,眼前的路如何去绕?"

  "我们要好好合计一下。"周子敬不慌不忙,"第一要绕开商业贿赂的雷区,第二要保持隐蔽性。前者需要变通方式,后者则不能惊动郑氏兄弟。"

  贺铮点头同意,可是又该怎样具体操作呢?

  两个人同时陷入沉沉的思考之中……

  周子敬所顾虑的两点,实际上都集中在一个关节,那就是不能从中纺集团支取这笔费用。如果个人垫付,一切便可迎刃而解,所谓商业贿赂就变成了私人赠予,即便事情败露,任何人也无可奈何。同时,这也更具有隐蔽性,郑氏兄弟即使有再多的心机和手段也无从知晓。

  "需要多少费用?"周子敬若有所思地问。

  "起码也得十万元,太少了没有诱惑力。"贺铮说。

  周子敬有些为难:"数额太大了,如果少些,我们几个人可以凑一凑。"

  贺铮明白了周子敬的心意,同自己的思考完全一致。他豪爽地一摆手:"算了,这笔费用由我个人支付。"

  周子敬惊诧地瞪大眼睛:"十万元哪,不是个小数目!"

  贺铮淡淡一笑:"不算太多,我承受得起。"

  周子敬略作思忖:"这样吧,你出大头,我们也凑一些。"

  "不用了,我这些年有些积蓄。"贺铮回绝道。

  周子敬感动道:"老贺呀,你为中纺集团付出的太多了。"

  贺铮表情平淡:"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周子敬沉吟片刻:"目前也别无良策,就照你的意见办吧。不过,这笔费用我给你记上账,将来企业改制的时候在分配股份上再给你相应的补偿。"

  贺铮轻松一笑:"你老周不用多费心,当年我倾家荡产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什么补偿啊。"

  "此一时彼一时。"周子敬态度认真,"那时候你是孤军奋战,现在咱们是有组织有领导,不能让你个人为企业白白垫付费用。"

  贺铮不再坚持:"你是领导,你说了算。"

  周子敬望着贺铮饱经沧桑的面孔,心中涌动着深深的敬意,这个表面上性格并不张扬甚至有些内敛的男人,其实是一个侠肝义胆、仗义疏财的热血汉子!

  两个人又继续商议了一些具体操作的细节,才有了贺铮包乘出租车潜赴北京的一幕。

  贺铮一路昏沉,半睡半醒,不知不觉中行至北京。

  还是那幢五星级酒店,也还是那家颇负盛名的海鲜餐厅,贺铮同像熊一般肥壮的田副总相约会面。

  酒过三巡之后,田副总点燃一支烟:"贺总啊,咱们多年不见了,为了表示对老朋友的情谊,你此番来北京的一切费用由我承担。"

  贺铮淡淡一笑,心中十分明白,这位田副总如此表示慷慨,证实已经洞悉了自己的来意,意在促使自己识相知趣,免开尊口。

  "你田总的一番心意我领了,要你破费可不敢当哟。"贺铮婉拒。

  "老朋友了,不用客气。"田副总愈发热情。

  "既然是老朋友,我就当真不客气了。"贺铮干脆单刀直入,"我此次登门拜访,就是要同你这位老朋友恢复直接合作啊。"

  田副总沉默了,闷头抽烟,仿佛陷入左右为难的窘境。

  贺铮也点燃一支烟,直直地望着田副总,耐心地期待着。

  许久,田副总抬起头,神情十分坦诚:"贺总啊,你们中州的情况我非常清楚,你的来意我也很明白,但是,让我夹在中间很为难呀。"

  贺铮面含微笑:"咱们是老朋友了,有什么难处?直说嘛。"

  田副总似乎很沉重地叹口气:"我承认,我们之间有过非常愉快的合作。但是,这种合作的后果却是给你贺总带来了多年的不幸。为此,我一直都深感愧疚啊。"

  贺铮轻描淡写:"此事已经过去了,再说,与你田副总并无直接关系,不用为此多虑。"

  "不能不多虑呀。"田副总摇摇头,"我不是不想同你们恢复合作,我是怕再给你贺总惹来麻烦啊。"

  "你不用为此担心。"贺铮表示胸有成竹,"此一时彼一时,没有十分把握,我也不会来京。"

  田副总依然心中惶惶:"你们国营企业太多的清规戒律,我真是不敢再打交道了。"

  "你这也是老眼光了。"贺铮似乎早有准备,从皮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田副总,"请你过过目,这是我们国资委特批的文件,还在市纪委备了案。"

  田副总接过文件认真阅看,神情十分惊讶:"你们的地方政府真是够开明的,敢于明文规范销售回扣的行为,这在全国也是首开先河呀。"

  "搞市场经济,就不能墨守成规。"贺铮有些自得,"这也算是与时俱进嘛。"

  田副总感慨:"真是想不到。"

  贺铮乘势进言:"怎么样,你田总现在该放心了吧?"

  田副总马上敛住了感慨的情绪,仍旧为难地摇摇头:"还是不好办啊。"

  贺铮追问:"你还有什么难处?"

  田副总有些无奈:"不瞒你贺总,这十余年我同郑氏兄弟合作得很好,大家都是朋友,我不能过河拆桥呀。"

  "我非常理解田总的说法。"贺铮释然地笑了,"但是,我们中州的情况你田总也很清楚,郑氏兄弟不过是搞了一个暗度陈仓的障眼法,实际上,贵公司多年来一直还是在使用我们中纺集团生产的毛纱。摒弃中间环节,恢复双方直接合作,于情于理都无可非议,不存在过河拆桥啊。"

  "贺总这是在强人所难哪。"田副总依然不认可,"对于我来讲,可不管什么明修栈道和暗度陈仓,只要合作愉快就不能坏了江湖规矩,不能对不起朋友。"

  "田总此言差矣。"贺铮晓以利害,"大家都心知肚明,你同郑氏兄弟的合作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一旦中纺集团摆脱了郑氏兄弟的控制,你们之间也就再也无从合作了。田总不早做筹划,如果事发突然还会直接影响贵公司的生产经营。"

  田副总语塞了,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贺铮表现出极大的耐心,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这是一场非常奇特的商业谈判。按常理,作为买方的田副总应该占据十分主动的位置,但是今天却陷入了夹缝之中左右为难。说心里话,这位田副总实在不愿意打破现有的格局,多年来顺风顺水,公私兼顾,皆大欢喜。然而,贺铮所言也是事实,一旦中纺集团从源头挣断了这条产销的链条,一切合作都将不复存在。况且,这个贺铮绝不是个软角色,如今重新走马上任,又加重了官场背景,肯定要同郑氏兄弟有一番较量。看来,要想保持现有的格局已经不可能了。贺铮说得对,要早作筹划。

  田副总举起酒杯:"谢谢贺总的提醒,我敬你一杯。"

  贺铮举杯相迎:"田总别客气,老朋友了,坦诚相见嘛。"

  双双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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