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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我们在门背后久久地握手,比任何时候都握得有力。这时,我感觉陶局的手原来是那么有力,那么亲切,那么温暖。

  离开陶局家,我没有直接回去。陈晓霞女士的眼睛比陶局还毒,我一有心事,绝对瞒不住她,又要啰啰嗦嗦说上一大堆。也不怪她,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有“关系”,做妻子的不敏感才怪呢。我骑着摩托不知往哪里去,夜风又吹得全身瑟缩。突然,我看见南中国大酒家像个妖艳的女人在街头眨着暧昧的眼睛。我想起了汪志明。对,到他那儿坐坐。

  我决不是简单地到他那儿坐坐而已。如果你接触过商人,特别是白手起家的商人,你就会发现——他比你更懂政治,包括政治坐标,政治风向,人脉关系。我必须弄清楚,陶这个人有多大能量。我当然没有退路了,但弄清陶的能量,我至少可以知道哪些人是我可以依靠的对象。走进南中国大酒家,乘电梯升上15楼,敲开1518号,径直走进去,没来任何客套,我直接和他摊牌:陶迈在雁南政界到底有什么势力?以前我从不感兴趣,也没打听过。

  汪志明以不容争论的口气告诉我:除了与现任组织部副部长很铁之外,与其他领导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差。然后说:你这小子可能上,也可能不上。

  我睁大眼睛,问:这个你也知道?

  他冷笑一声,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说:还有什么?快告诉我。

  他说:反正你也没一个后台,听天由命吧。

  对,听天由命。我走出南中国酒店大门,抬头望天。天上没有一颗星星。难道星星也怕冷吗?

  好几天,一切都平静得有点反常。其他人是否在议论纷纷,我不得而知。反正没有任何人和我讨论过任何问题,连国际形势也没有人和我聊了。大家好像特别忙,或者一下子自觉学习起理论知识来,个个科室的门都是关着的。陶局和吴局也照常来上班,至于中途是否出去了,不必向我请假,不得而知。

  一个人,一间房子。一间房子,一个人。这种生活让你想起监狱。

  连电话都哑了。

  平时没事,我就看看报纸,这时,觉得什么消息都平淡无奇。不仅平淡无奇,还怀疑这些报道的真实性。比如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做了美容手术,变成三十来岁的样子。这没什么,主要是这个女人家里并不富裕,是借钱做的手术,而且原来也不丑。后来我才知道,她这样才有电视台请她做节目,她的烧饼店生意就好多了。还有一个女人乳房够大,偏偏也做了手术,变得更大,胸脯上挺着两个篮球负担也够重。为了什么?为了争亚洲第一大波。

  有了这第一大波做什么?上电视写自传全国各地到处走,成名人啦。真是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是平时,只要其中的一条消息,机关的同志就会自发地聚到一起,讨论得热火朝天,或义愤填膺,或唏嘘不已。但这几天两条消息连着报道,没人说半个字。

  回到家里,已陷入铜钱眼的陈晓霞女士,不是操起电话指挥进货,就是劝说别人坚持做下去。客厅里总是回响着这么几句经典语言:同志,坚持,现在垮下去,什么都没有,一定要坚持。坚持就是成功,坚持就是胜利。你要发展下线,不发展你死路一条。你要天天游说,你要到处找人,对,社会关系非常重要。不认识要创造机会认识,不然你会完蛋。

  她的大嗓门加上回响,混合在一起,就变得十分恐怖,听得我心惊肉跳。我有什么办法?她需要的是下线,我需要的是上线。发展一条下线需要花很长时间,发展一条上线需要更长时间。她天天做发展工作还时时感到危险,我从没去发展过一条上线,不更感到危机?

  大约是星期三,我听说吴局被纪检委的叫去了。这个消息竟然来自不光彩的地方。当时我在卫生间蹲着,进来两个人,一听他们地对话就知道是来局里办事的外人。

  一个说:吴被纪委叫去了,知道吗?另一个说:知道。一个说:别传啊。另一个说:放心。我当时正想咳嗽,只好把手捂住嘴,差点憋死。从卫生间出来碰到郭局,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子接她的电话。回到办公室,我快崩溃了。

  星期四,纪委打电话来,说有车子来接我。什么车子来接都行,纪委最好不要来。我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但确确实实是这样通知的。我几乎迈不开步子。我在心里反复自问:我没贪污过公款,也没乱搞过女人。我反复给自己打气:相信党,我一定要相信党。怕什么,一定要相信。我一边默念着,一边走向车子。

  纪委的同志很和蔼,询问我和吴局出差的具体情况。我详详细细地汇报了。事实上,住在那儿,确实没有任何骚扰电话打进来。我说:说实在的,五天六晚,我都和吴雄在一起。五个白天,每天广州方面都有人陪,六个晚上,有两个晚上和广州方面的同志讨论有关问题,有两个晚上是到街上散散步,回来看电视。有一个晚上是喝酒喝高了,回来澡也没洗就睡了。还有一个晚上,是广州方面陪我们看戏,看完戏就回了宾馆。所有的电话你们都可查。他们说:没有别的,我们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我走出那扇大门,径直回了单位。我想让同志们知道:我没有什么事,只是协助办案。同志们那时都聚在办公室,见我回来了,都吃了一惊,问:什么事?我说:检查一下我有没有艾滋病。所有的人都笑了。只不过有些人笑得开心,有些人笑得尴尬,有些人笑得勉强。然后各自找个借口散去了。

  第二天,我在走廊上见到吴局。我的心怦地一下从上面往下坠。他好像没看见我一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我回到办公室才吐出一口长气。这说明他也是仅仅协助调查。这几天我一惊一喜,要是有心脏病早就报销了。虽然公务员招考条例上没有规定有心脏病者不能报考,不过,我建议有此类病者最好从事点别的职业,免得英年早逝。但事情总得有个结局。

  是的。过了大约半个月,事情就一夜之间让教育局再度成为雁南焦点。一年前是苏新同志的“彩票门”事件。一年后,是陶迈同志的“腐败门”丑闻。

  到底腐败到什么程度,官方没有正式消息,官方还只进行到正式“双规”这个阶段,但民间的版本却层出不穷,花样不断翻新。后来有人总结出一句方便大家记的顺口溜:一个家庭二部手机三套住房四个门面五大情妇六亲不认七次出国八九百万。这也纯粹是为了顺口编的。一个家庭难道也是腐败?二部手机算什么?七次出国,只要是组织批准的,就是天天出国也正常。至于房子情妇,教育局的同志则认为有些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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