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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两人走到大路,坐上出租车。没有说话。在海边海鲜店下车的时候,两人仍然沉默。下车后,书英整理好被风吹起的衣襟,朝海边走去。她停在白沙滩上,黑暗中很仔细地看着什么。仁秀跟过来站在她身边时,她自言自语似的说:

  “我想看看白沙滩上是不是也积着雪。”

  书英的声音带着哭腔。仁秀睁大眼睛,重新看着沙滩。虽然天黑看不清楚,但似乎那上面没有积雪,即使有也会立刻化掉。

  “鸟儿们都去哪里了呢?昨天,还有海鸥像白石砾一样坐在那里……”

  书英指了指江与海相遇的江口。仁秀只看到秀珍抬起的手。黑暗中,她那白皙的手显得尤为明显,正仿佛海鸥一样。

  “开始还以为是白石砾呢,后来那些白色的东西一起飞了起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是一群鸟……”

  书英觉得鸟儿飞起时,整个江口也随之被掀动,仿佛要一起飞上天。书英好象听人说过,群鸟能把江口举起来搬到很远的地方去。可这些鸟儿们像在做群体体操一样排着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原地。在空中的时间也就1,2分钟。书英感到有些失望。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可鸟儿们为什么会时常飞到空中去呢?”

  “也许……因为生活太无聊了吧。”

  听到仁秀的回答,书英有些夸张地笑了起来。仁秀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夸张地笑着进了酒吧。这家海鲜餐馆旁有一个大鱼缸。大婶把一盘生鱼片和一瓶酒端了上来。她的头上缠着条白毛巾,手指节儿很粗,脸被晒得黝黑,看上去不像是专门从事饭店服务工作的。倒像是正在田里除草或在海里捞海藻时,被邻居叫来帮忙的。

  书英一边喝酒,一边不时地看着那位大婶。她就好像那盛开在山脚或海边岩石缝隙里的野花。好多野花虽可以归到学名为大蓟,角萼翠雀花,白檀等的类别中,但并不都有自己的名字,她就像那其中的一种。书英心中有一种炙热的,汹涌的,粘稠的东西在涌动。仁秀仍在那里默默地喝着酒,书英问道: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踌躇。仁秀紧张地看着她,书英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刚才在酒吧里已经问过了。书英把手当成梳子梳着头发,尴尬地笑了。这次仁秀向书英问了同样的问题。书英点了点头,说:“毕业以后……”

  “那时候,我有件很想做的事,正在准备之中。但家里总是催我结婚,所以……我就去相亲了。”

  书英去约会的时候根本没抱什么希望,但看到坐在约会场所的那个人时,她的心怦怦直跳。她从没听说乡亲会这么让人激动不安,于是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感情。

  “首先,希望他能醒来。想听听他说话,听听他的解释。”

  如此相同的心情。仁秀愤怒得浑身发烫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他只想听一句话。谎话也好,辩解也好,或者冷酷地承认事实也好,只希望能听到她亲口说出来。似乎不论那是什么话,只要能听得到,自己就可以痛快地呼吸了。他第一次醒悟到这样一个事实,即两人关系中最可怕的就是冷淡的沉默。

  “她醒来你会怎样?”

  书英上身前倾,问道。这也是仁秀经常向自己发出的问题。仁秀相信他们的感情再也无法回到从前,许多事情都已经变质了,但即使这样,如果她醒来了呢?他曾这样自问。虽然很多事情是无法预测的,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仁秀再也不像回到满是混沌与痛苦的状态中了。仁秀像书英一样,上身前倾,回答道:

  “应该报复吧。”

  书英先笑了,然后仁秀也嘿嘿地笑了。仁秀谈到报复的时候,书英正望着那头上缠着白毛巾的服务员大婶。好似角萼翠雀花的女人,瘠薄的手背,缩着的腰背,飘动的头发……这些让人联想起微微的清风,温暖的阳光,还有那滚落下来的露珠。书英很想确认自己内心里是否也蕴含着这样的东西。不,已经确认了。正因为拥有健康,自己才会坐在这酒桌旁……书英在艰难地说服着自己。

  “我们,交往吧?气死他们。”

  书英好像掷乒乓球一样轻轻说道。仁秀似乎没有听懂书英的话,有些失神地望着天空。书英下意识地用两手捂着脸颊。手掌很烫。看来一定是醉了。

  “我出去走走。”

  书英强撑起摇晃的身体走出餐馆,仁秀仍然凝视着天空。书英打开门走到大鱼缸前面的时候,仁秀那有些失神的眼神才终于转向那里。和身体比起来,内心似乎摇摆得更加厉害。

  8

  书英打开病房的窗户,收起窗帘。温柔的风儿带来青草的味道,春日的阳光像一支支修长的光箭投射在脸上。直到不久前,书英还认为所谓光是一种宽阔的、温柔的、温暖的东西。但最近她可以认识到光是多种颜色的箭矢的结合,也能够知道,那好似漂白布条的荧光灯光线原来也集结着很多细微的分支。

  “灯光师就总想着灯光。”

  这些都是听到仁秀这句话之后产生的变化。灼灼烈日下,她仿佛能够一一感受到那落在皮肤上的每根光线。书英第一次知道,原来身体的感觉是这样敏锐。她两手交叉摸摸胳膊,然后拿起抹布开始擦窗户。感觉很多事情都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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