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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这是父皇第一次在他面前亲口吐露真情,最后一句话也可说是承认了一直以来,外人以为父皇有可能改立他为太子的猜测。

  朱世文听毕立刻郑重回答,“父皇,儿臣知道您对母后深情不渝,但是一国大任绝不能这样草率决定。平心而论,儿臣之才绝对是众皇子之末,就算儿臣不是自幼多病,也难以承担父皇的重托。”

  朱祯裕拍拍他的肩,“这件事你知我知即可,不必说出去,你先好好养病,日后的事情……”

  “儿臣不图日后,只说眼前。”此时的朱世文不同于平日里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他的语气凝重、神情庄严,眼中闪烁的成熟和睿智就连皇上也不曾见过。“儿臣知道父皇还有个心事没说,那才是父皇真正将户部交给儿臣打理的原因。父皇不说儿臣便大胆一猜,如果说的不对,还请父皇指正。”

  见朱祯裕没有吭声,似是默许,朱世文这才大胆地说:“外人都以为父皇生性恬淡,重文不重武,但儿臣知道,父皇一直有吞并苎萝,使两国合一的雄心壮志,只可惜国内实力不足,又没有可以倚重的贤才帮助父皇施展抱负,才将事情拖延至今。”

  “而户部是六部之中的咽喉之地,更是国家的命脉所在,但也是私欲横流的动乱根本,父皇很担心户部如果出了事,会影响日后大计,但一时间又没有好的借口将户部上下彻查一遍,儿臣的自请入朝正是个机会。将户部强行由太子手中转给儿臣,便是希望借儿臣之手查出户部内的弊端,儿臣所言是否正确?”

  朱祯裕的眼中有惊讶又有赞许,“父皇以前是小看你了。而你说自己之才是众皇子之末,也太看低了自己。”

  他又露出一抹顽皮的笑,“那就是说,儿臣猜对了?”

  “这几日有何发现吗?”直截了当地问。

  “有。”朱世文点点头,“所以即便儿臣病倒,户部亦不能交回原主。儿臣和依人这几日一直在查户部的帐,发现其中虚报、瞒报、漏报甚至是帐不对册的情况颇为严重,令人触目惊心。儿臣恳请父皇允许儿臣继续彻查……”

  “你的身体这么差,这件事还是交给父皇吧。”

  “如果父皇接手,就意味着要和太子正面交锋了,但大哥做太子这么多年,手下已有谋臣无数,羽翼丰满,若非万不得已,父皇不宜动他。”

  他侃侃而谈的内容让朱祯裕不断睁大眼睛,“这些事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朱世文咬着唇尴尬笑,“其实只有一半是儿臣自己想出来的,另一半……是别人帮儿臣想的。”

  “别人,谁?”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依人。”

  偷瞄了一眼,见父皇神情严峻,他忙替简依人解释。

  “父皇千万别以为依人有什么图谋之心,她只是怕儿臣盲目做事,所以想帮儿臣一把,这些日子多亏有她。”

  朱祯裕苦笑着摇头,“朕岂会怪她?朕只是感慨自己真的老了,苦藏了一辈子的心事,竟被你们两个小辈轻而易举地看穿了。既然你们已经分析得如此透彻,你们倒替朕想想,朕该怎么办?”

  朱世文此时才轻声抛出一个提议,“父皇为何不重用二哥?”

  “他?”脸色又是一沉,“他至多只是辅国之王,你二哥不同于太子,他为人刚愎自傲又心机深沉。他的路,朕会为他安排好,你就别操心了。”

  “那,这些日子我可不可以请二哥帮我?”

  他闭紧双唇,双眉紧锁,“除了你二哥,就没别的人可以协助了吗?”

  “总不能去麻烦四弟吧?”朱世文眨了眨眼,“四弟到现在还管您叫陛下,从未叫过您一声父皇。我不知道父皇为何要收养他?但是我想父皇和四弟之间必然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但即使如此,父皇也绝不可能将大位传给他。所以户部这么重要的位置,我也不放心让四弟插手来做。”

  朱祯裕皱着眉问:“你就那么信得过你二哥?”

  他神情庄重地答道:“父皇还记得小时候您曾带着我们几个兄弟一起去打猎的事吗?那次有只不知饿了多少天的野狼突然跑出来,一下子惊了我骑的小马,害我从马上摔了下来。那时大哥离我最近,却吓得拨马就走;父皇则是回身去找弓箭,并喝令侍卫救我。

  “唯有二哥一言不发的从马上飞身而下,挺身挡在我面前。同样的,如果有朝一日施南遭遇大难,太子便是只图自保的人;父皇是尽全力救国的人;而二哥,他却是唯一一个愿以命相搏的人。所以,儿臣不信二哥,又能信谁?”

  朱祯裕默然望着他,神情动容,沉吟许久后,起身说:“你今日说了太多话,耗了很多精神,父皇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父皇,儿臣刚才所说之事……”急问一句。

  他哼了声,“你说得如此透彻,父皇又怎能不依你?”

  朱世文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起来,跪在床上磕了个头,“谢父皇。”

  第八章

  夏日的燥热在吉庆宫这里尤为明显。

  当树上的蝉鸣正没完没了地叫嚷不休时,简依人还在小厨房里亲自扇着扇子为朱世文煎药。

  宽大的宫装长裙在这时成了最大的拖累,所以她这两日都换上一身清爽俐落的短裙,袖子短窄只到腕口,裙子也只是刚好盖住脚背,她甚至连头上的簪环首饰都一并摘掉了。若是不认识她的人,乍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会以为她是个普通的小宫女呢。

  虽听到门边有声响,她头也顾不得抬,以为是太监宫女,忙着说:“药煎得差不多了,把药碗递给我吧。”

  一只碗递了过来,她顺手接过放到炉子旁边,伸手去掀开药锅的盖子,一阵热气呼地迎面扑起,熏得她眼泪差点流下来,手指也烫得差点摔了盖子。

  忽然有人按住她的手,在她耳畔说:“这么烫,怎能直接伸手,布在哪?”

  她一惊,侧目看到朱世弘的脸就在旁边,有些失措,“你怎么来了?”

  弯下身帮她把药锅从火上取下来,倒在药碗里,他一边做一边道:“父皇今天暗地里找我,说是这边有一些事情要我帮忙,但是又不想过于宣扬,惹得太子不高兴。”

  “那是世文的意思。他一直想让你接手户部的事情,他趁这次生病和父皇提出这个要求,父皇当然不忍拒绝。”她一边回答,一边将那碗药放到托盘里。

  简依人刚一转身,朱世弘忽然说:“别动。”她正讶异不解,他便抬起手用袖子将她的脸擦了一下,“满面尘灰烟火色,你现在这副样子若是让世文看到,他大概要感动得哭了。”

  她苦笑道:“还好你没说我是‘两鬓苍苍十指黑’。”

  两个人并肩出了厨房,一同走向朱世文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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