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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许多年前,有人这样冷笑着,又恶狠狠地对她骂过这句话。

  许多年后,她似乎依然是那个笨女人,做着或许除了她自己之外,旁人都不能理解的事情。

  隔壁传来一阵阵欢歌笑语,果然有琵琶声响起,但唱曲的却不是女子的声音,而是一个男子正在纵声高歌,而且他唱得也不是红梅和绿藕说的那些阳刚词曲,竟是辛弃疾难得的哀伤之作——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对面唱得越来越响,坐在这边的她听得渐渐有些痴了,不由得随之喃喃念着,“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忽然,隔壁的歌声停了,男子的声音说:“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出去转转。”

  然后是红梅的声音,“三皇子要去哪里啊?”

  “我去如厕,你们也要跟着吗?”颇为轻佻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引得众位女子又是一阵笑声。

  听那重重的,略显得有些不稳的脚步声从门外走廊上走过,屋内的洛公子也伸展了下有些酸涩的四肢,站起身,想在屋中小小走动一下。

  但是,突然间,房门被人从外面霍然拉开,她惊诧又本能地与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对视,一瞬间,心底的防线便如决堤的洪水般崩塌!

  四目相对,她,无所遁形。

  外面那个人,如他平日里喜欢的那样勾着嘴角,略带一点嘲讽和不屑的笑容,但眼中也有着更甚于她的惊诧。

  “是你 ”他不敢相信地叫了出来。

  她立刻转身,用双手捂面,似乎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再面对这个难堪的现实。

  但是他随手关上房门,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扯下她的双手,抬起她的下颔,深邃的眼眸犹如看穿她的灵魂一般。

  “真是不敢相信啊—— ”他的语调又回复悠然的轻佻,“我们的挽花公主,让父皇钟爱如掌上明珠的落夕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种下等的青楼之中呢?还是一身男装打扮,难道你也和我一样,是来采花不成?”

  最初的困窘之色从她的脸上褪去,她轻声说:“如果这是下等的地方,那你来这里岂不是也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吗?”

  “我还有什么可被辱没的?”他冷哼了一声,“自从当年被逐出皇宫和京城之后,我就没有一点尊严可言了,皇子的头衔不过是个虚名,父皇所有的亲生孩子加在一起,也比不了你一个人在他心中的重要。”

  “你到底是恨我,还是嫉妒我?”她平静地问。

  “嫉妒”这个字眼在司空曜的眼前一闪而过,让他不由得蹙紧了眉,“嫉妒?若你这样想可以让自己更加得意,那就随你的便,但是我恨你,这是不用再问的事实。”

  “那么,这里四下无人,你杀了我吧。”直视着他的面容,她意外地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惊异。

  “你在胡说什么?”他哑声说,眉头拧成了深刻的刀痕。

  “我死了,你就可以从这些痛苦中解脱,不是吗?”她惨澹一笑,“用一辈子去恨一个人,你不觉得太累了吗?杀了我,你就可以忘记我带给你的这一切,然后你会成为众人心中最光彩夺目的皇子,你在边关立下的赫赫战功,以及在兄弟们心中那些了不起的文韬武略,都不会被我掩盖光芒。”

  手指摸向他的腰间,她知道他从小就习惯在那里带有一把防身的短匕。果然,她的指尖碰到了一处坚硬,她迅速抽出匕首,递到他的手里。

  “就用它杀了我吧。这里没人知道我是谁,即使你杀了我,那些青楼女子也只会以为你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平民百姓,没有人会和你过不去的。”

  他的面色青白闪烁,紧盯着她的眼睛,良久才恨声吐出一句话。

  “你这个可怕又愚蠢的女人!”夺过自己的匕首,他重重地转身走出房门。

  落夕在原地呆呆地站了片刻,忽然抱起木盒子,夺门而逃。

  刚才几乎用尽身上的力气她才说出那样的话,但是当她请他杀了她的时候,却是带着某种绝望的悲凉。

  她以为,他那样恨她,必然会轻易地将刀送入她的胸口,那么她也不必为此而再忍受几十年的煎熬,但是他竟然拒绝了。

  他依然选择用无穷无尽地“恨她”来惩罚她,而不是用死亡结束这一切。

  绕过几条街道,跑进一处死角,她用手撑住墙壁,垂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该回宫去了。但是回去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呢?以司空曜那样的性格,会不会将她的事情大肆宣扬?

  若是如此,父皇会大发雷霆吧,宫中的那些贵妇也该会愤怒不已,谁知道在宫中千金难求的她的一条手绢,会成为青楼女子们人手一条的必备品?

  她该怎样解释?谁能够听取她的心中话?

  “你是……落夕公主?”略带迟疑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颤,但这并不是出自司空曜,而是—— 她转过头,发现眼前那个被布巾吊着臂膀的男子,竟然是那天在猎场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叶啸云。

  他笑道:“我起初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清秀的男子,还与落夕公主长得一模一样?”

  她动了动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在这种场合下与他偶遇,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但叶啸云只是体贴地说:“公主是想学万岁,也来个微服私访吗?”

  落夕的目光移到他的手臂上,想起猎场的那一箭,才启唇问:“你的伤势如何了?”

  “还好,没伤到骨头,刚刚从延年堂回来,上了药。”他斟酌着低声问:“公主如果没事的话,可否移驾到我府中坐坐?上次想请教的问题还没来得及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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