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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看上去也不似你的敌人”,他停一停,“这种时候,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得多。”

  萼士抬起头,“我们几时可以去探望关世清?”

  “谁也不能见他。”

  萼生变色,那么,关氏夫妇千里迢迢赶来干什么?

  “如果我是你,我会请岑仁芝女士来走一趟,他们也许会听她的要求。”

  “家母发过誓不再回来本市。”连外婆去世都没有回来,由此可见成见有多深。

  “也许这是她破例的时候了。”

  “我不认为她会破例。”萼生急出一身汗。

  史蒂文生凝视陈萼生,“很少有人会见死不救,文艺工作者如果持铁石心肠,就不能感动群众,我认为你对令堂的估计错误。”

  萼生发呆,每个人都好象比她成熟,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几乎都达到知彼知己的地步,只有她,傻瓜一样,处处被动,呵陈萼生,经一事、长一智。你要学习之处实在太多太多了。

  “那位朋友对你十分倾心。”史蒂文生压低声音,“你要对这种关系善加利用,美新处的同事只能帮你这么多,往好处想,这下子你可不愁没有题材了,我保证你十八月内可获硕士衔。”

  他站起来告别。

  “谢谢你史蒂文生。”

  “谢谢你的咖啡。”他挥手而去。

  萼生黯然,她真的老了十年不止。

  回到房间拨电话找岑仁吉教授。

  一次二次三次都没接通,她继续尝试。

  刘大畏在一旁忍耐良久才轻轻说:“也许岑教授故意避开你。”

  一言提醒梦中人,当然,消息也许就是传得这样快,陈萼生一旦卷入这种漩涡,便由最受欢迎人物沦为最令人厌恶人物,现在还有谁要做她的亲戚。

  萼生真正打了败仗。

  “你呢?”她对刘大畏说,“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

  “我的任务便是留意你的一举一动。”

  “小组长,好生留神,我现在马上要拨长途电话到温哥华去了。”

  “你找谁,岑仁芝女士还是严嘉淇教授?”

  萼生答:“两个都找。”

  “严教授在纽约参加讲座,岑女士正赶来本市,今天午夜时分你已可以看到她同关氏夫妇。”

  萼生张大嘴。

  母亲终于屈服了。

  知母莫若女,萼生太清楚母亲性格,她从来坚持原则,情愿作出牺牲,在所不计,这次三言两语,在这么短时间内作这么大让步,不用说,也是为了宝贝女儿。

  一时间萼生情绪非常激动,握住拳头,说不出话来。

  十余年来,那一迭请柬,骆驿不绝的说客,大大小小利益,母亲一寸都不肯移动,如今却二话不说地随关氏夫妇东来。

  这些日子,岑亡芝最值得统战之处也许就是不愿接受统战,如今有关方面难免会说:什么阿物儿,统统一样,还不是乖乖就范。

  萼生难过得低下头来。

  她一时竟不知用什么颜面去见母亲的好,巴不得可以找个地洞钻下去。

  这一次来,母亲不知道要做多少她一贯视为苦差,万分不愿意做的事。

  每个人的爱恶不一样,选择奇突,不能勉强。

  拜会、演讲,领奖,接受访问,出席研讨会……对于一些写作人来说,简直就是殊荣,求之不得,辗转反侧,陈萼生都知道母亲对这种繁文褥节无比厌恶。

  岑仁芝不止一次对女儿说:“你不晓得有些人是多么容易被得罪。”

  现在母亲还是不得不勉为其难,萼生内疚得把头低垂,她凭什么叫母亲受此委屈。

  刘大畏见她神色惨白,因劝道:“只不过是回到自己国家来走一趟而已,不致于这样痛苦吧?”

  萼生缓缓说;“你受的训练,一生以上头指示为重,我们却最重视个人的意愿。”

  小刘咀嚼:“个人的意愿?”

  “换句话说是人身的自由。”

  小刘讪笑,“所以你们的社会问题疮疤累累,人人无法无天,肆无忌惮。”

  “这种代价是值得付出的,因此有人向往西方社会。”

  “不,他们向往的只是物质生活。”

  “老刘,不要再争论下去了,否则我会被逼请你能离开这间房间。”

  “你根本持有偏见,有欠客观。”

  “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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