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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那是谁?很可怜,他为什么哭?”马大问。

  我微笑,“他为他的过错哭。”

  “他做什么错事?”

  “他害人。”我说,“因为天良未泯,所以内疚。”

  “他可是打破了花瓶?”马大问。

  我把马大抱在怀中,笑道:“呵,比打破花瓶更坏的坏事。”

  马大讶异的说:“啊那实在太坏太坏了。”

  我以崭新的情感来爱马大,亲自送她到医生那里,她很有进步。

  但只限于目前智力范围内的进步。一切需要时间,医生说:待病人必需耐心。

  我与永亨拖延不离开,周末他来往奔波于马来西亚及香港,平日捧牢长途电话与那边通消息,心神疲乏,瘦了很多。

  我与他都很坚强,深信这种不幸的非常时期不会延续下去,曙光终有露出来的一日。

  我还是用大部分的时间尝试与马大沟通,每天下午都与她谈话。

  老英妞前来打断我们:“有一位小姐找你。”

  “是店里的马丽?”我问。

  “不,她说她叫殷瑟瑟。”老英姐说。

  马大听见这三个字,忽然一怔。我心一怔。

  我问马大,“记得她吗,马大,记得殷瑟瑟?”

  马大侧着头,“殷——瑟一瑟。”

  “是,可记得这个人?”我逼切的问。

  马大想很久,终于笑,摇摇头,把这个名字丢下。

  我叹口气,站起来去听电话。

  殷瑟瑟一开口便说:“永亨在不在?”

  我答:“他在马来西亚,明天下午回来。”

  “啊,对,他现在过人球生活。”她说下去,“我有些股票要托他卖,他回来请你叫他同我联络一下。”

  “还有别的事吗?”

  她终于说:“马大可好?”

  我很冷淡的说:“她很好,谢谢你。”我无法与她和平的谈话。

  “我早说过,没有人可以在我手中抢走什么。”

  我说:“你跟你母亲一样的恶毒自私,但是你得到的是什么?是梅令侠的一个躯壳。”

  “胡说!”瑟瑟勃然大怒。

  “他现在是只醉猫,没有灵魂的傀儡,你满足了?你伤害我妹妹,现在还来向我耀武扬威?你们两个人稍有一点良知,都不会再振振有词。”

  她摔下电话。

  我一整个星期铁青着脸。

  妈妈说:“再大的亏也吃了,索性大方一点。何必还在嘴舌上同她争。”

  永亨笑说:“妈妈,哈拿是这种脾气,你说也是白说。”

  “她为什么要卖股票?”

  “她的现款已花得七七八八,我会同她找一两个可靠的人,渡过这个难关,相信她会学乖。”

  妈妈说:“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同令侠扯上关系,哪还有安乐茶饭好吃?还不是天天想法子替他弄钱。”

  “他们俩正是一对,有什么好担心?”我说,“谁也别想占了谁的便宜去,狼狈为奸。”

  妈妈不出声。每次发脾气我都得不到共鸣,心里非常不快,我只想报复,我不懂得宽恕,但永亨不允许我有任何行动。

  永亨没想到我会碰到殷瑟瑟。一看见她,我的双颊便烧起来,我放下面前的食物走过去。

  她却心闲气定,脸不红耳不赤,比较之下,我相形失色,我没有办法做到她的段数。

  她先笑,“真巧,快过来侮辱我,这是天大的好机会,过来呀。”她挑衅的说道。

  我很气馁,反而说不出话来。

  我拉开她的椅子,坐在她对面,不识相的侍者以为我见到朋友,立刻把食物搬到我面前未。

  我哪里还有胃口,只是喝着水。

  殷瑟瑟忽然说:“我也希望有一个如此爱我的姐姐,不管我做过什么,总是原谅我爱护我,当我是小白天使。”

  我一怔,不出声。

  她说:“通常来说,一个人只有对自己才有那么好,你几时见过肯认错的人,天大的纰漏,仍然是旁人不对,不过你与马大可以说是一个人,你们是相爱的。”

  她的语气转为自嘲与苍凉,我真没料到,更加词穷。

  “你咬定我是胜利者,害了马大,”她说下去,“但是正如你说,我得到的是什么?一个躯壳,天天喝两瓶拔兰地,花光钱就伸手问我拿……这些都是活报应,当然,但可爱的马大就不同,她不会自作自受。”

  “她当然不是!”我为她分辩。

  “为什么不是?是她从我手中把令侠夺过去的。”

  “胡说,那时候你一直同那个金头发男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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