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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我无奈地上了她的车。

  她水汪汪的眼睛朝我瞄一瞄,“天下竟有你这样的痴心汉。”明显地她把恰恰发生的事全看在眼内。

  我不语,她的思想领域永远装不下我的情操。

  “多谢你的帮忙,大雄。”

  我憔悴用手揩一下脸,“哦。”

  “我们去喝杯茶。”

  “好,我也要补充气力。”

  我与孙雅芝在热闹的茶座坐定,才发觉她一身艳红装扮,也不穿孝了,头上脖子上现在都是真金真钻,但不知怎地,仍然给人一种假的感觉。

  一条宽皮带紧紧勒着腰身,双腿一搁,露出裙叉内一双黑花网袜,全茶座男人贪婪的眼光与女人不屑的神色便集中在我们这一桌。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是回来打仗的,也希望可以打得赢,坐下便叫两客汉堡包补充力气再度作战。

  “大雄,你对我实在够朋友,如果你需要女朋友,我可以为你介绍。”孙雅芝说得很真挚。

  这个小女人也有她可爱的一面。

  我咬着食物摇摇头。

  她低声说:“人家香小姐多好,年纪虽然大一点,但为人通情达理,又有能力助你事业一臂之力,谁都看得出她是对你真心的……”

  我心一酸。

  想到那时候她在各处出现,跟着我,只不过是为了要见我。我不由自主抬起头来,希望看到她那双如雾中之星般的双眸。

  “……不是说你俩已经同居了吗?”

  我摇摇头,“并没有。”

  “你真是吃不到羊肉一身骚。”孙雅芝代我惋惜。

  我不加否认。

  “大雄,你是个好人,我希望你快乐。”

  我吞下食物,“事情很复杂,雅芝,你不会明白的。”

  她耸耸肩,垂下眼睛,睫毛长长地似两把小扇,不知是真是假。

  塞饱肚子,我说:“谢谢你,雅芝,你当心自己,也当心自己的钱。”

  “知道了,大雄。”她仍然很真诚很感激。

  人的正邪好坏再也分不开来,谁敢说孙雅芝对朋友不讲义气?

  第二天第三天,我仍然到叮噹门口去等她。她与赵三去吃饭,我就在他们桌子旁订张位子,看着他们吃。他们去观剧,我买他们后面一排位子。

  终于有次叮噹见到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赵三非常尴尬。他低声与我说:“关大雄,愿赌服输。”

  我心平气和地说:“你这卑鄙的小人,这是公众场所,你不能干涉我,如果你不喜欢见到我,你可以守在家中,或是把整个香港买下来,递解我出境。”

  他带着叮噹拂袖而去。

  如果我是女人,这般盯着叮噹,迟早变为绝望疯狂的亚黛尔H,但叮噹是女人,这种釜底抽薪的招数往往可以显奇功——希望。

  我已没有力气再乐观了。已经有七八天没有睡觉,我双眼布满红丝,喉咙嘶哑,一颗心越来越不甘。

  风度?正如黄霑有一次说:什么叫风度?如果爱那个女人,她要走,赶快扯住她的衣角哭吧,恳求她留下,在爱情面前,人还有什么自尊可言。

  赵老太爷与我谈了一次话。

  他问:“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忙?”

  “不关你的事,你请放心。”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给弄胡涂了,不是说你离开叮噹,跑到英国去见香雪海吗?”

  颠倒黑白是非,莫过于此,贼喊捉贼,世事往往如此。

  “大雄,要是你需要补偿——”

  “我不需要——臭钱!”

  “对不起,大雄——”

  我再次无礼地打断赵翁,“我现在心情很坏,有空时我来探访你。”

  我把电话挂掉。

  其实不应当这样对待赵世伯,有没有赵三,他老人家都还是我的朋友,他知道他的儿子,不会比他儿子知道他更多。

  但是我心情确实不好,一阖上眼,在我面前出现的人,竟不是叮噹,而是香雪海那张苍白脆弱的面习

  醒来时往往比没有睡的时候累,我跟自己说:关大雄,你爱的到底是谁?

  也许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我这样发狂地追着叮噹,天天拿了花上她家坐在门口像只摄青鬼,不外因为害怕失去她。

  终于她崩溃下来。一日深夜三时,她打开门,苍白着面孔,对我说:“你还在……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摇摇摆摆地站起来,“这束白色的玫瑰花,竟全部开放了,你看花瓣竟如粉做似的,简直可以吃下肚里。”

  叮噹叹口气,“你胡说什么?你都快倒下来了,进来喝杯热茶是正经。”

  “你忘了?这是你小说‘翠绿故事’中女主角段无瑕说的话。”我疲倦地倚着门框。

  叮噹沉默一会儿,“我服了你,关大雄。”

  她家的陈设我当然再熟悉没有,我往沙发上一躺,灵魂找到了憩息地,几乎一眠不起。

  “你到底要什么?”她给我递上一碗茶。

  “我那只用惯的杯子呢?”我仰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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