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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他摆摆手,“钱我不计较。这女人太丑恶,太丑恶,我以后都不要见到她。”

  不久之前的安琪儿,此刻变为魔鬼。

  他重新把头藏在膝盖中,看得出他深深地痛苦着。而这痛苦,也正像公子哥儿一切的痛苦,至多能够维持七十二小时。

  赵老爷穿着真丝的唐装衣裤,飘飘然从外回来。

  “哼,”他说,“回头了吗?”掩不住的喜色。

  我说:“回来就算数,往事一笔勾销。”

  “花掉我三千万,就这样算数?”赵老爷说。

  我笑说:“罚他在厨房洗三十年碟子如何?”

  “三千万买一场春梦,”赵老爷感慨,“当初我赚第一个三十万,简直要我老命。”

  “罚他到日内瓦或苏黎世去面壁思过罢。”我说。

  赵老按下电话钮,跟管家说:“替我接卫斯理先生,说我闷极,想听他说有关前世因果的故事。”

  我苦笑。

  我是赵老,我也想知前世怎么会欠下这种儿女债。

  “大雄,谢谢你,这里没有你的事了。”赵老跟我说。

  我礼貌地告辞。

  返家途中我想:三千万,赵三确有付出代价,孙雅芝这样的女人,三五十万都是巨款,杀鸡焉用牛刀,真冤。

  叮噹不在家,一台子的缩微型录音带。

  我无聊,随手放进录音机里听,是叮噹的声音。

  开头我觉得好笑,她仿佛在自言自语,听久了才知道她在跟一个人说话,她叫那个人“医生”,我猜想那是一名心理医生,可怜的叮噹,她有什么烦恼?

  叮噹说:“……我结婚。”

  医生唔地一声。

  “但是这个人呢,又很使我失望。”

  “说下去。”

  “说他坏,他又不坏,说他好,他又不好,他没有太大的本事,没有太多的金钱,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他只仅仅懂得照顾自己,而我需要的,是一双强健的手臂,可以供我倚靠。”

  叮噹的声音是悲哀而失望的。我听得愕住。她在说我?太可怕了,这个模棱两可的人,竟是我吗?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如果不结婚的话,又不知道嫁给谁。”

  “也许再等一下,会有更好的机会。”

  “不——”

  我按停了录音机,震惊至不会说话。

  天哪,我以为叮噹深爱我,我的一切缺点在她眼中也属于优点,谁知道她对我竟如此犹豫,我原来不是她可托终身的乔木。

  我整个人如泡在冰水里似的,不住地颤抖。

  我提不起勇气再听下去。

  吵尽管吵,我满心以为咱俩仍是城里的一对壁人,我没料到一切创伤已留下疤痕。

  我深深地抽香烟,并在室内踱步。

  也许我们还应当冷一冷,思量清楚。

  这时叮噹推门进来,捧着两大包水果罐头之类的东西。

  她的直发仍然乌亮,她的粉脸还是那么雅致,她的才华也没减少,忽然之间,我发觉她戴着面具,我呆视她。

  她放下东西,一开口便说:“赵三跟孙雅芝拆开了。”

  我连忙镇定下来,慌忙间自怀中掏出我的面具,贴着面孔戴上,保护自己。

  我转过头去,“我已经知道。”

  “一城人都知。”叮噹说,“都说赵三是个笨蛋,他不是不该花钱,而是不该花那么多钱,就像给小费过度,非常老土。”

  “到底这些舆论发自什么人的嘴巴,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勤于锻炼他们的嘴皮子?”

  叮噹坐下,“我去找过房子,”她找香烟,“都贵得不得了。”

  “你在哪里找?”

  “铜锣湾山上,莲花宫木屋区隔壁的房子都要四百万,而且得一次过付款。”她苦笑。

  我坦白地说:“我没有这个钱。”

  她叠起手,“我也没有。”

  “叮噹,买这么贵的房子,除非是很富有,否则是划不来的。”我尽量婉转。

  她看我一眼,“还是孙雅芝有办法。”

  “像她那样有本事的女人才能够坐家中安享晚年,真是强人中之强人。”叮噹说。

  我站起来,“叮噹,你是说笑吧。”

  “当然说笑,”她连忙掩饰,再套上个面具,“难道还羡慕她不成?我不信社会真势利到这种地步。”

  我问:“依你说,这个婚礼要花多少?”

  “我不大清楚,一间可以在那里安然退休的房子,总不能太过毛糙。”叮噹有点气馁。

  “我去电报与父母商量一下。”

  “也好。”

  我们之间是死寂的静默。

  真的有点不对劲,以前要说什么话都可以,现在双方都不愿多讲。

  “我去切水果。”叮噹说着往厨房走去。

  我用手托着头,想起香雪海黑色乔其纱的裙子,吊带上缀着些许亮片,衬托起她双目中的光华,洞悉我内心。

  我喉头有点干燥,不知道她生活可安好?

  虽然说我好不算好,坏不算坏,大致上我还是个老实人,一心不能两用。

  我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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