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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哎呀,”客人说:“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直找了你半年。”

  李平心想,这人会是谁,为何声音又惊又喜,同她这样熟络?

  他略有点失望,“你忘记我了。”

  “阁下是——”

  他笑,用手指擦擦鼻子,“我是夏彭年,有没有印象?”

  夏彭年。

  李平想起来了。

  是他。

  自从工厂烧毁之后,连带把在该处发生的一切,包括人与事,都付诸一炬,化为灰烬,李平故意要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夏彭年三个字也自然淡却。

  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他。

  李平微笑,“原来是夏先生,一时忙,没认出来。”

  夏彭年还想说什么,领班的呼声传过来:“李平.李平。”

  “他们叫我,对不起。”

  李平急急出去招呼。

  夏彭年知道这不是攀谈的时候,只得看着她离去。

  他返回座位。

  一桌四人,其中一位是他该晚的女伴。

  她正骄纵地说:“饭我不要了,留肚子吃绿茶冰淇淋。”

  夏彭年的思想早已飞出去老远老远,右手虽一亘拿着米酒的杯子,却一口也没有喝。

  女伴诧异的说:“酒凉了,换一杯,叫人再烫一烫。”

  另一位友人说:“那个女招待,可是日本人?像洋娃娃。”

  “我保证她是华人。”

  “叫过来一问就知道。”

  “大无聊了。”

  夏彭年听到最后一句,连忙帮腔,“来,吃东西,少管别的。”

  女伴听见,睨了夏彭年一眼,但又怕得罪他,不敢说什么。

  这一顿饭时间.夏彭年没有再说话。

  气氛渐渐冷落下来,各人都不明所以然,明明进来的时间,还是兴高采烈的。

  饭毕,夏彭年结帐,大家惯性接受他的慷慨,也不同他客气。

  一齐走到门口,司机见到夏彭年,把车驶近。

  谁知夏彭年对司机说:“老王,把陈小姐送回家去。”

  那陈小姐愣住。

  另外两位朋友奇问:”夏彭年,这就散了,不是说好去听音乐吗?”

  夏彭年欠一欠身子,“对不起,我没有精神了,改天吧!”

  陈小姐委屈到极点,笑又不是,哭又不是,尴尬万分。

  夏彭年再三向她道歉,她也不想令他下不了台,因为希望他再来约会,于是只得接受安排,踏上车子,可怜乘兴而来,败兴而回。

  把友人打发掉.夏彭年将双手插在裤袋里,在街上站了一会儿。

  他终于找到李平了。

  比起半年前,李平的神态有点呆,眼神中那点不经意的佻皮褪了色,是因为折磨人的生活吧,夏彭年内心一阵炙痛。

  她在这个店里,做了有多久?

  半年前他们喝过一次茶,才计划进一步与她约会,却因要事到纽约去了一趟,两个星期后回来,竟然物是人非。

  他找到霍氏夫妇,两人只是推说不知,尤其是霍太太,一直暗示,李平早已超过二十一岁,她有身份证,无人能够干涉她的去向。

  夏彭年失去李平的踪迹。

  他有种感觉,她也许会出现在一些声色场所,有意无意间,他寻了一站又一站,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天在一间饭店里与她重逢。

  在做这种吃苦的工作,可见她是自爱的。

  面孔经过化妆,艳丽得像假的一样,仿佛已经失去灵魂。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李平。

  那件小小洗得略为发黄的白衬衫呢,还有那条活泼的花圆裙,都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吃茶那日,她穿着件紫衣,领口的荷叶边被风一吹,会得娇嗲地翻过来贴住她的脸,那双眼睛,有些慵倦,带点不耐烦,显然不在乎夏彭年是什么人,也不稀罕他有什么企图。

  夏彭年从来没有被如此冷落过,是以印象深刻。

  他看得出霍氏夫妇并不钟爱这位外甥女儿,他们甚至不屑利用她来换取好处,当务之急,是要摔甩她。

  他们成功了。

  夏彭年这次可再也不会放李平走。

  他回到日本馆子,客人已散了一大半,问准柜台打烊的时间,便在附近喝啤酒。

  不可思议?连夏彭年本人都觉得了。

  他密切注视着腕表,熬到十一点半,索性站到店门口去等。

  一边厢李平正换下和服,穿上便服。

  王嫂问:“羡明今天来不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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