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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他说:“明报……是这里了。”

  “这不是你登广告的那间报馆吗?呵,我明白了,她有信给你了,”我笑,“真快!明报广告,效力宏大。”

  他逼我胡乱停了车,与他奔上报馆。

  我喘气:“为什么不搭电梯?”

  “电梯太慢,你没见电梯在十楼吗,下来又得老半天。”

  我叫苦连天,奔到十楼,肺都几乎炸开来。

  我扑到广告部。

  一个瘦瘦高高,戴黑边眼镜的男人摇摇晃晃向我们走过来,他说:“广告部休息了。”

  “是你们打电话叫我来取信的,我有个信箱在贵报。”老庄急如火焚。

  那男子托托眼镜框,“啊,是,特别关照,信在这里,请跟我来。”

  庄跟着过去。

  那男子取出信来,又托一托眼镜,他说:“拿信来的那位小姐,跟你一般心急,”他抬起头来,“她是一位美女,令人心悸。”

  这男子的口气像个诗人。

  老庄取出证明文件,取过了信,迫不及待地要拆开来,这时我看到一个中年人步入编辑室,他长得方头大耳,神态威武,面容好不熟悉——

  我推一推老庄“喂,你天天看射雕英雄传,你瞧,这位先生像不像金庸?可能是你的偶像呢,还不上去打个招呼请他签名?”

  老庄看着那封信的内容,手籁籁地抖,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

  我眼看那位先生走入编辑室,简直跌足,失之交臂,全是老庄的错。老庄这人,读了一封女人写的信,灵魂飞上离恨天去,太没出息了。

  但见他把信按在胸前暖着,仰天长叹,声中似有无限辛酸。

  “你怎么了,老庄。”我担心起来,“咱们离开这里吧。”

  那位交信给他的仁兄表示无限同情,握住双手问:“信中不是坏消息吧?”

  庄根本不答他。

  我客气地问:“先生贵姓?”

  “小姓蔡。”

  我拉起老庄,跟他说:“谢谢你,蔡先生,我们走了。”

  第四部 玫瑰再见 (2)

  我开车把老庄载回家。一路上他很沉默,额角靠在车窗上,相信我,看见一个那么英俊的男人如此伤怀,实在不是一桩好过的事。

  车子过海底隧道的时候,他暗暗流下泪来。

  我知趣地把车驶至尖沙咀,停在一条灯红酒绿的街上,打算与他共谋一醉。

  他没有拒绝。

  在酒馆中他把信交在我手中。

  信用中文写,字体非常稚气,像个孩子,原文照录:

  “庄:你回来了吗,我想是你,还有什么人,能够知道,我一生最快乐的一刻,是在大哥书房内度过?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夜我们脱了鞋,偷偷开着大哥的唱机,直舞至天明。可是我已经再结婚了?别后发生的事太多太多,过去的已属过去,希望你能寻到快乐,我已不再年轻,人生的真谛不在于满足一己的私欲,祝好。”

  “呵,”我说“还君明珠双泪垂。”只觉无限感慨。

  时间永远是我们的敌人,已发生的恨事无法挽回。

  我问:“如果时间倒退,你会不会娶她?”

  庄说:“我会。”

  我说:“她并没有留下地址,她是一个理智可爱的女人。”

  “不,她一点也不理智,这封信不外是说明,她不再爱我了。”

  “她怎么再爱你呢?叫她抛夫离子的来跟你,也未免太残酷了。”

  庄拼命喝着酒。

  我按下他的杯子,“至少你已知道她的近况,如果你仍爱她,应为她高兴,她现在生活过得很平静。庄,好好享受这个假期,香港很大,容得下你,也容得下她。”

  庄点点头。

  我搓着手,“我很同情你,也许这就是中国人所说的缘分,缘分实是洋人的机会率。”

  我说:“也许我们刚才搭电梯上报馆,会碰见她也说不定,而你偏跑楼梯上去,”我停了一停,“亦也许在电梯内遇见她,相逢不相识。”

  “怎么会呢,”他说,“你没听见那位蔡先生说,她仍是一个美女?”

  “你也仍是个英俊的男人呀。庄,前边的日子多着呢。”

  “你不会明白的,”他颓丧说,“没有了这个人,一切日子都没意思,活着也是白活。”

  我忽然害怕起来,“庄,别这么说,别吓我。”

  “是真的。”他说,“我将悔恨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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