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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会不会她是无辜的?你看,当时她还是长头发,会不会是雅历斯林自作主张把玫瑰的照片拿去刊登?”

  “唉呀,这个懦夫为什么没有自杀身亡呢?这下子可害死玫瑰。”我叫。

  “有没有刊登姓名?”更生问。

  “没有,只说是一位‘颜色女郎’,嘿!颜色女郎,我的脸色此刻恐怕也是七彩的。”

  “或者她可以否认,我看校方不一定会发觉。”

  “这明明是她,连我的女秘书都认得她。”

  “可是她上学穿校服,并不是这样子——”

  “我是建筑师,不是律师,更生,你去替她抵赖吧,我不接手了。”我说。

  “一有什么事你就甩手,玫瑰会对你心冷。”更生说。

  “更生,我有许多其他事要做,我活在世上,不是单为玫瑰两肋插刀。”

  “可是她毕竟是你妹妹,你母亲到底叮嘱你照顾她,她比你小那么多,你对她总不能不存点慈爱的心。”

  “好,这又是我的错?”我咆哮。

  “你不用嚷嚷,我是以事论事。”她站起来走出去。

  我与更生也一样,没事的时候顶好,一有事,必然各执己见,不欢而散。她性格是那么强,女人多多少少总得迁就一点,但不是她,有时候真使我浮躁,有什么理由她老跟我作对?

  但想到她的好处,我又泄了气,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我自己也不是,就让我的忍耐力来表现我对她的爱吧!我虽没有万贯家财,也没潘安般相貌,但我有忍耐力。

  更生教玫瑰否认杂志上的照片是她本人。玫瑰疑惑地问:“叫我说谎?”

  然而当以大局为重的时候,谎言不算一回事,玫瑰终于又过了一关,校长传家长去问话,我与更生一叠声地否认其事,赖得干干净净。

  ——“我小妹是好学生,怎么会无端端去做摄影模特儿呢。”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而已。”

  “完全是一场误会,我们家的孩子不会着这种奇装异服。”

  最主要的是,会考放榜,玫瑰的成绩是七A二B,是该年全校之首。

  玫瑰会考成绩好,校长有见于此,过往的错一概不再追究,玫瑰耸耸肩,吐吐舌头,顾理成章地度其愉快暑假。

  “七个A!”我说,“考试那个晚上翻翻课本便可以拿七个A!”

  更生叹口气,“她过目不忘,怎么办?”

  “七个A!有好多好学生日读夜读还不合格,由此可知天下其实并没有公理。”

  “公理呢,”更生笑道,“肯定是没有的了,否则高俅单靠踢得一脚好毽,如何位及人臣,不过玫瑰天经地义地该得这种好运气。”

  我没好气,“靠运气就可以过一辈子?”

  “有很多人是如此过的。”她说。

  “那么你也马马虎虎吧,别老跟我争执。”我打蛇随棒上。

  “黄振华,你是个机会主义者。”

  夏天又到了,玫瑰真正像一朵含苞的玫瑰,鲜艳欲滴,令人不敢逼视。

  我软弱地抗议过数次,像:“泳衣不可穿那么小件的。”“你如果穿T恤最好添件内衣。”

  “看人的时候,要正视,别似笑非笑斜着眼,你以为你是谁?白光?”

  说了也等于没说。

  一日在苏更生家吃晚饭,她开了一瓶好白酒招呼我,我喝得很畅快,自问生命中没有阻滞,颇不枉来这一趟,益发起劲,留得很夜,听着的士高音乐,几乎没睡着。

  后来更生瞌睡不过,把我赶走,到家门的时候,已是半夜三四点。

  好久没有在这样的时间回家,清晨新鲜的空气使我回忆起当年在牛津念书,半夜自洋妞的宿舍偷回自己的房间的情形……

  那股特有、似凉非凉的意思,大好的青春年华、冲动的激情,都不复存在。但在那一刹那,我想念牛津,心下决定,势必要与更生回去看我那寒窗七载的地方,人生苦短,我要把我过去一切都向更生倾吐。

  掏出锁匙开门进屋,我听见一阵非常轻的音乐传出来,低不可闻,啊!有人深夜未寐,看来我们两兄妹都是懂得享受生活的人物。

  我轻轻走到书房,书房门微掩着,我看到玫瑰与庄国栋在跳舞,他俩赤足,贴着脸,玫瑰一副陶醉的样子,我被感动了。

  人生苦短,一刹那的快乐,也就是快乐。

  我并没有打扰他们,蹑足回房,脱了衣服,也没有洗一把脸,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但一夜都是梦,梦里都是幸福的、轻不可闻的音乐声,细细碎碎,不断地传来。我觉得太快乐,因此心中充满恐惧,怕忽然之间会失去一切。

  醒来的时候是上午十时半,玫瑰已经出去了。

  我连忙拨一个电话给更生。

  我低声说:“我想念你,我爱你。”

  “发痴。”她在那边笑,“你总要使我给公司开除才甘心,难怪现在有些大公司,一听高级女行政人员在恋爱就头痛。”

  “你今天请假吧。”

  “不行!”

  “好,”我悻悻地,“明天我若是得了癌症,你就会后悔。”

  “我想这种机会是很微小的,我要去开会了,下班见。”她挂上电话。这女人,心肠如铁。

  一整天我的情绪都非常罗曼蒂克,充满了不实际的思想。

  能够恋爱真是幸福,管它结局如何。难怪小妹不顾一切,真的要展开争夺战,那位冷酷的女画家断不是玫瑰的对手,我有信心。

  玫瑰第一次为男人改变作风,她留长头发,衣服的式样改得较为文雅,也不那么高声谈笑,有一种少女的娇艳,收敛不少放肆。她与庄氏时时约见,每次都是紧张、慌忙地换衣服、配鞋子,每次出去,一身打扮都令人难忘。假使她不是我的妹妹,我都会以那样的女友为荣。

  更生就从来不为我特别打扮,她原来是那个样子,见我也就是那个样子。当然,她一直是个漂亮的女郎,那一身素白使不少女人都成了庸脂俗粉,但……她始终没有为我特别妆扮过。

  更生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她的作风,她并非自我中心,她只是坚持执著。我的心温柔地牵动一下,我爱她,岂非正是为了这样?

  暑假还没有完,父亲与母亲就回来了,我们往飞机场去接人。

  母亲的病已治愈,只待休养,人也长胖了,见到我与更生很高兴,把玫瑰却自头到脚地打量一番,只点点头。我认为老妈这种态度是不正确的,又不敢提出来,马上决定把玫瑰留在我身边,不勉强她回家孝顺双亲。

  父母回来没多久,噩耗就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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