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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千岁却不愿做私人司机,阿王去这里,阿王去那里,阿王你把车兜到门前,太太去搓牌,小姐去喝茶,少爷要打高球……现在,他是劳动人民,载的也是劳动人民。

  一个女司机走近,朝千岁搭讪:“听说你从不超载?”

  千岁不出声。

  “傻子,你不见得去买合法汽油吧,”她咕咕笑,“这样,做到老也没钱赚。”

  千岁仍然不出声。

  “客车一路兼营快递或载货业务,检查站眼开眼闭,早已打过招呼,一声满座之后,起码还能超载十名八名:小孩坐到父母身上,大人蹲在过道,车门口踏板上也能‘猫’两个,顺便接包裹,又赚一笔。”

  千岁终于轻轻说:“我们走的路线不同。”

  她又咕咕笑,“对,你载城里人,他们聪明。”

  女司机孔武有力,能言善辩,千岁敬而远之。

  客人坐满,他又开车。

  白天上课,他把早一晚的经历用英语写出:“……那司机不顾伤势,先检查货物,原来那六千多部手提电话价值千多万元,运货生涯是越来越不容易了,如此司机生涯!”

  孔老师读了十分感动,把若干词不达意部分改动,更正文法,把作文贴在布告板上。

  其他同学不以为然:“孔老师若那样尽心教我们,我们可以写得更好。”

  “老师偏心,喂,天下有无不偏不倚得教师?”

  “王千岁你真幸运。”

  千岁轻轻把作文摘下。

  孔老师问:“你害怕闲言闲语?”

  “不,他们不会明白,”他停一停,“你也不会明白。”

  孔老师忽然改用英语说:“我是本市妇婴院一个孤儿,五岁被一对美国欧裔夫妇收养,再新泽西州长大并接受教育,自幼到大,我遭遇歧视洗礼。”

  千岁抬起头来,他意外到极点。

  “大学毕业,养母重病,养父与她离异另娶,由我照顾养母到她离世,然后,我到本市教书,一耽下来便是三年。”

  千岁都听懂了。

  孔老师微微笑,丝毫没有苦涩的意思。

  呵,原来她有那样的身世。

  “对于苦难,我也略知一二。”

  千岁哪里还敢小觑孔夫子。

  他又学了一课,不要以为天下就他一人最吃苦最无奈最不幸。

  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王千岁,试用英语作答。 ”

  “我不敢,怕讲得不好,叫老师笑话。”

  “我不会取笑学生。 ”

  “我自觉羞愧。”

  孔老师又说:“你一定奇怪,我为欧裔收养,怎会姓孔,我自何处找到姓氏,我是否见过亲人?让我告诉你,我养父姓尼楚,Nature,他叫我孔妮,于是,我为自己取一个中文名,叫孔自然。”

  千岁耸然动容,老师有可叹的身世。

  “我在中华文化中心学习中文,没有学好,不过也足以应付生活,我俩有很多相同之处。”

  千岁不知何处来勇气,期期艾艾,用英语回答:“怎能同老师比。”

  “是,你更好学勤力。”

  别的学生到了,孔老师叫千岁做新的功课:什么叫欧洲文艺复兴。

  千岁想说,写这些功课实在太费时间,他都无暇游泳打球,可是他不敢说什么,唯唯诺诺下课。

  忽然发觉,他大著胆子,竟与老师讲了那么多话。

  平时,王千岁一个月也说不到那么多。

  “你一个人在本市,可是住亲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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