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亦舒作品集 > 开到荼蘼 >  上一页    下一页


  我算真的面对面碰上了,也应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假装不认识他。

  这个反应我练习已经有七年,怎么一旦危急起来,半分也使不上?太窝囊了。

  心一酸,眼泪自眼角滴下,我刚伸手要擦掉,忽然有一只手落在我肩膀上。

  情急之下,我突叫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使劲道歉。

  我转身,看到是一个年轻小伙于,惊魂甫定。

  “是我,”他说,“记得我吗,我叫左文思,我们见过一次。”

  我怔怔看着他。

  是,左文思。我是怎么了?我怎么像是自鬼门关回来似的?

  “我记得你。”我努力镇静下来,撂一撂头发。

  “我吓你一跳?”他抱歉地说,“我刚才在大马路看见你,来不急走过来,没想到你已不见,幸亏在小巷一张望,又发现你在发呆,怎么钻进来的?这里多脏。”

  “我……我不见了一只手套。”

  他说:“在这里,不是一只,而是一双,不过要洗了。”

  他替我把手套拣起来递给我。

  他看着我,脸上喜气洋洋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我在这里办公。”我说。

  “替谁?”

  “曹氏制衣。”

  “啊。”他显然对这一行熟悉。

  “你呢?”我随口问。

  “我来取订单。”他答。

  他扶我走出小巷,我已定下神来。

  “让我送你一程,”他坚持,“你精神有点不大好。”

  我不再坚持,默默跟他前去。

  他并没有开车子,我们上的是街车。

  我神色非常恍惚地倚靠在车椅垫上。我发誓刚才见到滕海圻。

  香港这么小,既然回来了,便一定会得碰见他。

  我苦笑,还是对牢镜子,多练习那个表情吧,先是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韵娜。”左文思唤我。

  “是,你同我说话?”我吸进一口气。

  “你怎么了,鼻子红彤彤的。”

  “噢,我重伤风。”

  “我有预感,我知道我会得再碰见你。”他搓着手,兴奋地说。

  我回过神来,“那当然,除非不出来,否则总会碰得见。在咖啡座、戏院、马路,这是一个人挤人的城市。”

  “啊,韵娜,我可以约你出来吗?”他起劲地问。

  “我?当然。”我有点不自然。

  “我打电话给你,我记得你说过要看我的设计。”

  “啊……是的。”我掏张卡片给他。

  “谢谢你。”他慎重地收起来。

  “我到家了,谢谢你。”我下车。

  “喝一杯热茶,好好睡一觉,以后雨天记得带把伞。”他在车中叫出来。

  我不禁微笑起来。

  失魂落魄到连陌生人都禁不住要忠告我。

  世人是这样的,专喜教育指导别人。

  到家,筋疲力尽,也不吃饭,洗把脸便倒在床上。

  隐隐听见母亲说:“穿着这种铁皮般的裤子,怎么睡得着?”

  我翻一个身,睡得似猪猡,管它呢。

  第二天八点钟醒来,足足睡了十一个小时。腹如雷鸣,连忙到厨房去叫菲佣做早餐,接着换衣服上班。

  父亲见我狼吞虎咽,笑问:“还说要搬出去住?”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

  我也笑。

  真的,许久没说要搬出去住。

  “慢慢吃,叫司机送你去。”父亲说。

  “太塞车,地下车要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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