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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过后生意又忙起来,她要去上英语课,我鼓励她:“用心。”

  这个年轻女子也很独立,熟习公路车路线,一张月票通街走,不靠人接送。

  傍晚,软件打电话给我:“菜饭在锅里,你请便,我直接往工作地点,明天见。”

  我再问:“你在何处工作?”

  她回答:“上海菜馆。”

  还是不愿透露真相。

  那天晚上,我改卷子到深夜。

  一些学生把草稿交上,凌乱不堪,又无时间誊清,我评“丑陋”两字。

  又有一些学生用字噜苏,像“而是对之没有什么感情,即使不过是记下一些偶然相识者的联络,但总认为是人生历程的记录”,我这样写:字数太多了,你的意思是:“不重要的姓名电话就不必登记。”

  工作至深夜,听见有人回来,打开门,果然,看见阮津走上,她同昨晚一般疲倦,长发披肩,穿着紧身深红低胸裙子,身段如葫芦般曼妙,脸容纤细的她四肢丰润。

  她轻问:“你还没睡?”

  我答:“今日发生太多事,失眠。”

  “我可是要休息了。”

  她头发上有酒气及烟味。

  “晚安。”我说。

  第二早她洗尽铅华,拿着书本到店堂温习,一本叫《无比敌》,另一本叫《原野呼声》。

  “好书。”我说:“我可以带你去看鲸鱼。”

  刚巧有人牵着狗走过,我说:“阮津,出来看,这便是原野呼声中的赫斯基雪橇犬。”

  阮津连忙走到门口,那客人把狗绑在电灯柱上,把脏衣服交给我。

  阮津对那只赫斯基爱不释手,不住摸它头毛。

  “真漂亮,我也希望将来有地方养狗。”

  “赫斯基其实是极地狼的后裔,没有足够空地,最好不要饲养动物。”

  快餐厅老板送衣服过来,看到阮津,目不转睛。

  阮津躲往楼上。

  那粗壮汉问我:“小哥,是你的女友?”

  我不置可否。

  “很漂亮,只是皮肤稍微黑些,有点面熟,什么地方见过似。”

  我不以为忤,有些人就是如此鲁直。

  “小哥,你有学问有家产,多人追求,唉,我,我已三十老几,尚无对象。”

  我只得说:“你老人家要求高。”

  “说得也对,不是美人,我还不希罕呢。”

  我把他有异味的衣物放进大号湿洗机,开动洗衣干衣程序。

  半晌,阮津下来问:“那可怕的人走了吗?”

  “我还在这里呢。”

  她笑了。

  “不要怕老金,他来自山东,是个憨直汉子,我们已是多年邻居,他主理一家快餐店,七廿四那样苦干。”

  “身上有一股去不掉的油腻味。”

  我说:“你同长娟一个讲法,她痛恨一切小店,说我们父子身上有干洗烘熨气味。”

  阮津微笑,“那又不同,新洗衣服有香气。”

  “你太偏心。”

  “这是事实。”

  我喝着绿茶,练习对爸妈宣布:长娟已经结婚,嫁给麦可,你们很快抱外孙,要做外公外婆——

  我预期母亲会气得面孔煞白。

  我曾经在华文报上读过一段讣闻,除却两老及他们的子女,所有女婿媳妇全部是西人姓名,孙子外孙亦无中文名字。

  完全同化,倒也是好事。

  那些小小混血儿可爱得洋娃娃似,聪明又顽皮。

  这时阮津对我说:“班上有一极其精明机伶的同学,她读罗密欧与茱丽叶却会流泪,何故?”

  “第一,她尚未有十多岁的子女;第二,她自知太过精算,故此敬重感情冲动的茱丽叶。”

  “说得也是。”

  “我常与学生讨论哪个君主理性,又谁特别感性。”

  “那多有趣,宋徽宗肯定感性,失败的君主蕑半如此。”

  我与她仿佛可以一直聊至深夜,有她陪伴,时间过得特快,正像爱恩斯坦所说:美人坐怀里,一小时好比一分钟,但坐在针毡上,一分钟好比一小时,这便是相对论。

  阮津问:“小志哥,你呢,你是哪一种人?”

  “我是一个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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