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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她静静地等候,并且在心里说:妈妈,我来了是因为你叫我来。

  然后舅舅下来,“韶韶,请跟我来。”

  韶韶于是宽了衣,放下手袋,跟舅舅上楼。

  老人在他的私人书房内,坐在轮椅上,由护士照顾。

  书房最显著之处挂着一幅毛笔字,上书“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签署是“香如,八岁”。

  韶韶并无动容,只是木着一张脸。

  老人已经很老,脸上布满斑点,身形瘦细,见到韶韶,亦无过分激动之意。

  韶韶并没有上前同他握手。

  她根本不认识他。

  他示意她坐。

  半晌,他才问:“有梦见你妈妈吗?”

  韶韶答:“有,常常有。”

  老人很惘怅地答:“我从未梦见过香如。”

  韶韶不予置评。

  “你的生活好吗?”

  韶韶坦言答:“我不富,亦不穷。”

  “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

  “是,我已联络到她,她很好,不劳牵挂。”

  “你母亲可有同你说起我?”

  “有时,说外公在美国。”

  “她有无恨我?”

  “没有。”

  “她有无牵念我?”

  “也没有。”

  “她很爱你吧?”

  “是,她时常说,韶韶,你是我的一切,只有你才重要。”

  “你觉得压力吗?”

  “母亲的爱怎么会有压力。”

  “你听话吗?”

  “听话并非母亲给我的条件。”

  “你丈夫是个医生?”

  “是。”

  “你们相爱?”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问到此际,老人似乎疲倦了。

  其实韶韶也有许多问题要问。

  10

  像外公,你为何要扫我母亲出门;像外公,你为何任她在外自生自灭;像外公,如此讲条件的父爱算不算是父爱;像外公,你明明可替她承担部分痛若为何弃而不顾。

  不过韶韶没有问出口,对于一些人来说,个人爱恶可战胜一切,外公就是这样一个人。

  韶韶站起来,“我打扰太久了。”

  她外公说:“走近一点。”

  韶韶并没有那样做,她同舅舅说:“我要走了。”

  姚照昌无奈地看向老人。

  姚茂鑫说:“让她走吧,脾气也同香如一模一样。”

  姚照昌送韶韶下楼。

  他开口:“不要恨他——”

  韶韶立即打断舅舅,“他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为何要恨他。”

  韶韶回到旅馆休息。

  睡到半夜,电话响了。

  是舅舅的声音,“韶韶,你外公在一小时前停止呼吸。”

  韶韶一怔。

  舅舅叹口气,“韶韶,谢谢你赶来。”

  韶韶放下电话。

  现在,母亲可同外公见面了。

  父女见面,说些什么呢?

  在他们那里,可还有怨怼、愤恨、不平?

  母亲从来不对韶韶透露任何消息。

  她转过头来的时候,永远是一个愉快的笑脸。

  也许是母亲伪装得好,也许她真的不是不快乐。

  在她的中晚年,她成功地避开了一切令她不愉快的因素,独与爱女共处,也可能她是真的已经忘记从前令她伤心的人与事。

  韶韶站在酒店的窗前良久。

  天濛亮之际,舅舅来了。

  他的仪容一丝不乱,一贯有礼。

  “你外公有纪念品给你。”

  “我不要。”

  舅舅忽然笑了。

  韶韶一怔,讪讪地不好意思起来,同舅舅相处这么久,她的姿势口气十足似一个赌气的小学生,不!不要!不稀罕!走!去!

  韶韶忽然有点惭愧,关舅舅什么事呢?他只不过是个中间人,拉拢了他们祖孙二人,他有什么好处?

  于是韶韶改了语气:“我不需要任何纪念品。”

  舅舅说:“听说你改了姓姚,收下这套首饰,也是很应当的。”

  姚照昌掏出一只丝绒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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