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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韶韶说:“天啊,今夜我要失眠了,我痛恨失眠,人生过一日少一日,每一日都值得珍惜,故此每一日都得快快活活地过,但从今以后我都不能够再轻松了,惨!”

  “韶韶,多一个妹妹是好事。”

  “为何母亲守口如瓶,她不爱燕和吗?”

  “韶韶,不是燕和,是奇芳。”

  “啊是,她不爱奇芳吗?”

  “那并不重要,那已经过去,你愿意与奇芳相认吗?”

  “可怜的奇芳。”

  “韶韶,韶韶。”

  她已醉倒。

  可是半夜三点,韶韶醒了,一言不发起床洗脸穿衣。

  邓志能拉住她,“干嘛?”

  韶韶抬起头:“考试,早些到考场。”

  邓志能掴打她的脸颊,“七老八十,考什么试?”

  韶韶看到窗外一轮明月,颓然说:“天还没亮,原来还可以睡一觉,记得七点正叫醒我。”

  “醒来!”邓志能握住她双肩摇晃,“没有考试,听见没有?没有考试。”

  韶韶呆呆看着他,这时才蓦然想起,她早已成人,且已结婚,有一份繁重的工作,还有一个家庭需要照顾。

  她不出声,坐在床沿。

  “可是做噩梦了?”

  她微微笑,“是个美梦,那时我还不认识你。”

  小邓靠在床上,手叠手,闭着眼睛,“是梦见老同学霍永锦吗?”

  韶韶不回答。

  他胡扯:“将来介绍老霍给我认识,那么,做梦就不会尴尬了。”

  韶韶握住丈夫的手,“你去睡,别理我。”

  谁知小邓生气,“我怎么可以不理你?”

  韶韶眼睛红红,他倒是从来把她的事当自己的事。

  韶韶想起同事汤琼,上了三个月的早班,天天五点钟起来上班,丈夫却依然故我,日日过了午夜才睡,不跟她说晚安,也不说一声早,由她自生自灭,才不会为她略为改变生活方式,暂时性都不可以。

  汤琼告诉韶韶,披星戴月出门不要紧,可是那种孤寂感觉,非笔墨可以形容。

  邓志能不是那样的丈夫。

  当下他说:“讲话呀,发牢骚呀,自己家里,不必拘谨,爱发泄就发泄。”

  半晌韶韶才问:“苏阿姨为什么不直接把秘密告诉我?”

  “也许她觉得我比较聪明可爱。”

  韶韶看着小邓,“我相信是。”

  “你几时与奇芳相认?”

  “混熟了再说,”韶韶叹口气,“大家已经成年,光是讲往事,就能说上三天三夜,或者一字不提,过去的事拉倒。”

  没听到回应,一看,邓志能已经歪在一边垂着头睡着了。

  他的确累到极点。

  天濛濛亮了。

  韶韶想起母亲一早就起来改卷子,六十年代兴起许许多多夜校,母亲曾去教过国文,九点多下课回来,立刻睡觉,天尚未亮就改功课。

  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有外快,什么样的杂工母亲都肯做,赚得一钿是一钿,都是那种极费精神时间的兼职,毫无前途的廉价劳工。

  有一阵子,母亲是邻居口中那“推销人寿保险的上海女人”,那时,区永谅与苏舜娟在干些什么?

  他们一直在小洋房内享福吧,佯称找不到故人!

  韶韶吃惊了,掩住嘴,她听出自己语气中的恨意,呵,要即时扑灭,不应有恨,她的童年生活虽然比较困苦,但是她得到的却并不比奇芳或燕和少。

  即使可以调换身份,韶韶还不愿意呢!

  韶韶最怕生活一片空白。

  像奇芳与燕和是那样天真,简直还未自蛋壳中孵出来,是极端受保护小动物,真正吃亏。

  况且,区永谅不过是小康,并非大富,这样出身的小姐,最难找到伴侣,不能吃苦,没有收入,一般家庭无福消受,有名望的家族呢,又会觉得不值什么,不上不下,卡在那里,是有点儿尴尬的。

  韶韶自觉已经闯出头,每天早上起来,她完全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像现在,她得沐浴更衣回到新闻室去。

  她任由邓志能多睡一会儿。

  到了楼下,才发觉是个大雾天,天地万物都湿漉漉的,不过空气十分新鲜。

  韶韶吸了一口气,刚想往小轿车那边走,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韶韶。”

  她转过头去。

  呵,她知道他是谁。

  韶韶立刻庆幸她身上穿的是一套名贵套装,皆因下午要到局里去维持秩序,不致失礼。

  她用很平淡的语气说:“这么早,区先生。”

  是,那是区永谅,头发全白了,但是梳理得十分整洁,深色西服,显得端庄大方,怎么看都不似已超过六十岁的人。

  他清清喉咙,“你知道我是谁?”

  韶韶忽然讽刺他,“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区永谅呆住了,缓缓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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