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亦舒作品集 > 独身女人 >  上一页    下一页


  佑森把手放在口袋里。“你的语气跟我父亲一样。”笑笑。

  “你母亲早逝,他为你担足心事,结婚也好。”我停一停,“我也想清楚了,婚姻根本就是那么一回事,再恋爱得轰动,三五年之后,也就烟消云散,下班后大家扭开电视一齐看长篇连续剧,人生是这样的,佑森。”

  “既然你想穿了,为什么你不结婚?”

  想不到这么一个老好人也会来这么阴险反招,我不知如何回答,招架无力,只好闷声大发财。

  他送我回家,在楼下,我问他:“下星期六呢?”次次都是我问他。

  “你是长周还是短周?”他问。

  “长周,连两个长周。学校要编时间表,故此短周改长周。你星期五打电话给我吧。”

  “好的。”

  “你知道车站在什么地方?”我问。

  “知道。”

  “佑森,买一部小车子开开,那么我们可以去游泳。”

  他微笑,点点头,转身走了。

  我回到楼上,没事,不想睡,坐着抽烟。

  为什么不早点投入看电视长篇剧的行列?我不知道,也许我觉得一起看电视也得找一个志趣投合的人。而这个人是这么的难找。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在我有生的时日内是否会遇见他?

  我按熄香烟,扭开电视,看到Muppetshow中鲁道夫纽路叶夫与猪仔小姐跳起芭蕾,笑得几乎昏过去。

  上床看武侠小说,作者提到《三国演义》中许褚赤膊上阵,身中两箭,评书人注解:“谁叫汝赤膊?”我又大笑。

  不知为什么竟有这么多好笑的事。

  可是又有什么是值得哭的?我既非失恋,又役失业.下个周末的约会也订下了,我有什么烦恼?头发又未自,脸上又没皱纹,我哭什么。

  然后我就睡了,一宵无话。

  做了个恶梦,看见母亲眼我说:“看你怎么没嫁人!”做恶梦与现实生活一模一样。

  奇怪,小时候老梦见老虎追我,一追好几条街,或是掉了一颗牙齿,或是自悬崖跌下来,种类繁多,醒来松一口气,还没洗完脸就忘了,现在的恶梦连绵不绝,都是现实环境的反映,花样都不变,好没味道。

  第二天还是要工作的。

  女学生们在说生物课:“记得几年前我们做青蛙实验?青蛙死了,但是碰一碰脊椎神经,四肢还是会动弹,有些人活着也是没脑袋的,只是脊椎神经在推动他们的活动。”

  我想到张佑森,他是标准的脊椎动物,拨一拨动一动,坐在我客厅中看电视看到八点半起身告辞,连的士可音乐节目都看进在内。

  我的学生比我聪明。我低头改簿子。她们喜欢在作文的时候闲谈,只要声音不十分大,我由得她们。

  我又听见另一个小女孩说,“某次有个男孩子约我看戏,我去了,看到一半,看不下去——”

  “为什么?”另一个问。

  “描写男人同性恋,恶心。”

  “呵。”

  “于是我说要走,假意叫他别客气,继续看完场,谁知道他真的往下看,散场还到我家来按铃——你说有没有这种自痴?”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有,怎么没有,还有人一年不找我姊姊,忽然向我姊姊借车呢,我姊姊说:车子撞坏了怎么办?那人说:你那辆又不是发拉利,有什么关系?气得我姊姊!”

  我把头抬一抬。

  一整班忽然鸦雀无声。

  我说:“在班上交掉作文,回家不必再费时间。”

  我顿时听到沙沙的写字声。

  我叹口气,走到窗前去站着。课室还用着竹帘,可是现在古老当时兴,阳光透过细细的竹帘射在我脸上。我眯起双眼,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眼角有多少皱纹。

  放了学我到弗罗赛太太家去喝茶。

  弗罗赛太太是我从前念中学时的英文教师,今年五十多岁,我一直不知道她国籍是什么地方,她早已自认是中国人,能说很好的国语与粤语,但也喜欢讲英文与少许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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