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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别问那么多,准时到冰场街五十号二楼去。”她挂上电话。

  我到行李袋去找旧式宽身旗袍,不止一件,还有将白色通话蝴蝶袖,既然要穿戏服,就这件好了。

  我先到汪翊那里。

  我有点喜欢这个人,他态度诚恳,服务周到,将来一定有出息。

  他一见我便怔住,称赞我:“朱小姐今天真好看。”

  我笑笑不答,原来都喜欢故衣。

  接着他把图则摊出:“朱小姐,一间换两间可好?”

  我讶异:“屋子还未盖好,可以这么做?”

  “就是要趁现在做,相信我。”

  我慷慨就义,“好,名字签何处?”

  “朱小姐,请读清文件上小字。”

  他是个规矩人,我很欣赏他这一点,我走到一边光亮处读买卖文件,阳光有点刺眼,她轻轻走到窗前,帮我挡住光亮,啊,他竟如此体贴,我感动了。

  我在文件上签妥交给他。

  汪翊送我到门口,仍然没有任何额外要求。

  刚到冰场街迟到五分钟,办公室冷气甚冷,已经过了中秋,我抚平手臂上鸡皮疙瘩。

  秘书招呼我:“积克爵士在等你。”

  她替我推开房门,我看到一间宽大的办公室,白头翁背着光线坐,一见我,缓缓站起,“朱小姐,午安。”他说,轻轻地走到皮沙发前。“请坐。”我轻轻坐下。“这是我的文凭和履历表。”

  “你叫朱咪,原籍浙江”。

  我说:“我从来没有回去过,故乡已无任何亲人。”

  他看着我,“楼上资料室有一个空缺。”

  嘿,资料室,古墓!多不幸。

  “一共三名同事,正在整理本市旧照片,打算印制一连串资料书,不知你可有兴趣。”

  骑驴寻马,也只能将就,胜在清净。

  “你十月初可以来上班。”

  我点点头,我们之间的话仿佛已经说完。

  但是他忽然说,“我初到本市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

  我耐心聆听,我听惯外婆讲故事。

  “那年,我刚取到机械工程文凭,到军队工作,驻在一个叫赤拄的营地,那里有极美白色细沙沙滩,以及数十株成熟凤凰木,每个夏季树顶开出满满火烈红花。”

  我侧着头细听他的声音,沧桑动人,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在一个教会卖物会,我看到了她。”

  我感到荡气回肠,多久的事了,他还记得。

  “她穿一件宽身旗袍,一双圆头布鞋,头发,正梳成你那样子,她有非常白皙的皮肤,与一般南中国女性的蜜色肤色不一样。”

  我的身体向前略倾,为什么把这些告诉我?

  “朱小姐,她长得与你一模一样。”

  我不出声,静静看着他。

  “那晚,在伦敦会所看见你,我以为走错了路,走错地方,回到四十年前去了,朱小姐,请恕我这名老人唠叨。”

  “没有的事。”我轻轻说。

  “我可以给你看一张照片吗?”

  他取出一双小小银框架子,递给我。


  我看到他们二人合照,年轻时的他有一张英俊的长方脸,那女孩子,穿着一袭校服旗袍,十分秀美,真抱歉,我长的一点也不像她,他的记忆愚弄了他,或者,他思念她过度,只愿意固执地觉得她像我。

  "像不像一个印子?"他盼望地问。

  我点头,"很像。"

  "她也与你一般懂事。"

  我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我被军方派往苏彝士,回来之后,再也找不到她。"

  "啊,那时埃及与英法两国争运河权。"

  "该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夏季。"

  我附和他,"年轻真好。"

  他笑一笑,"朱小姐,我有一个大胆建议。"

  "请你讲出来。"

  "我将回乡度假,想请你担任私人秘书,我家在萨克斯郡有一个庄园,你可愿意去观光?"

  我讶异,他邀我同行。

  他脸上有一股逼切盼望,使他双眼闪闪生光,他忽然年轻了二十年。

  我问:"几时起程?"

  "下星期三。"他双目更亮。

  我缓缓说:"我叫朱咪,八四年生,我平常穿球鞋毛衣。"

  "没问题。"

  "不过,我家还有几件你喜欢的旗袍。"

  "请带着在适当时候穿着。"

  "很久没回到熊与牛酒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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