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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第二天清早起床时颇有点困难,闹钟哗哗的叫,整张床为之震动,我声吟,喃喃的说:好了好了,听到了。

  这么多年来,我上班从来没有迟到过,有时候连夜赶飞机,到家洗个脸躺一下,又往写字楼跑,三十多小时不眠不休是等闲事,全凭意志力,在跳起床那一刹那对自己残忍便可。

  凡事不可以拖,从起床这件事可以看得到。

  我喝三杯黑咖啡,滴去红筋的眼药水,套上西装,尽管肉心支离破碎,外表仍然是个好汉。

  他们仍然比我早到。

  醉酒后清晨知觉有点钝,分外镇静。

  秘书对我说:"邓博士在老板房内,叫你马上去。"

  啊,他已经到了。

  我有一丝高兴,推门进去。

  总工程师也在房里,我大声说:"邓博士,欢迎欢迎。"游目一看,却不见有第四个男人。

  转过头来的是一位女士,最时髦的套装,淡妆,雪白的一张面孔,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

  才在错愕,老板已呵呵的笑起来。

  他说:"至美是男女平等的信徒,但这次瞒得我们好惨,至美,你一直没同我们说邓博士是女性。"

  她是邓博士?

  我完全感到意外,站在那里傻笑。

  信件署名从没提过性别,只说是邓永超博士。我也只知道是流体力学博士邓永超。

  我随口说:"性别不重要,至要紧的是才学。"

  "当然,"老板说:"邓博士,也许我们也应该把至美那件事给你说一说,他当初申请加入我们公司,附来履历及一张照片,署名周至美博士,人事部经理一直以为他是女性,去信接受他申请,并称他为周女士,嘿,结果至美来一封回信,最后一段十分幽默,他说:'我想提的一句便是,如果我说我是男人,不知合同是否仍然生效?'哈哈哈哈。"

  是的,我亦记得这件往事。

  我把信给利璧迦看过,她亦觉得有趣。

  总工程师笑得弯下腰,他说:"当年我们好不兴奋,因为好久没有女性来申请这种职位,至美那张照片长头发,穿高领毛衣,活像个时髦女性,怪不得我们误会,他至今在公司有个绰号,叫周美人。"

  老板咳嗽一声,"没想到今天真的来了一位漂亮的小姐,自称邓博士,我们吓一大跳。"

  我才意外得发呆。

  这些日子来,我与邓博士几乎每个月都有书信来往,简直是一对笔友。公司聘用她,也出于我极力推荐,但我没想过她会是女人,而且是长得那么好的女人。

  她一直在听,没有开口说话,换了是卫理仁或是张晴,早已宏论滔滔。

  这种脾气有点似利璧迦。

  她是有点象利璧迦。

  慢着,我见过这位小姐,昨天,一点都不错,就是昨夜,在什么地方?唉,在丽晶酒廊,我不但请她喝酒,还在她面前倾诉我生活中之悲剧,就是她,我的笔友,我的新同事,要命,我的丑态已全部落入她眼中。

  本来我已脸无血色,但在这一刹那,急得连耳朵都涨红,我动都不敢动,唯恐她一下于把我的秘密掀出来,我便死无葬身之地。

  我用眼角朝她瞄了瞄,只见她气定神闲,也不见得对我额外留神。

  总工程师说:"至美脖子都红了,唉,我们别老针对他。来,邓博士,我给你介绍这里其他的同事,一共有二十多位……至美,别开溜,一会儿吃饭。

  我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邓博士站起来,她长得很高,几乎与我同样高度,面孔清丽,姿态优雅,人不如其名,也不如其职。

  她秀发如云,全部盘在脑后,耳后洁白的皮肤,如一小块细腻的汉玉,我因站在她背后,看得特别清楚。她的耳朵没有穿孔,不戴耳环。

  真实年纪若干很难猜得出,但自她的履历表,我知道她在一九五五年出生。

  我跟在他们身后在公司诸部门兜一个大圈,午饭时分,我推说头痛。

  张晴自告奋勇,陪我吃三文治。

  我捧着黑咖啡,不言不语。

  不爱讲话的女人特别可爱,可惜不容易找得到.

  "邓博士十分有型。"

  我点点头。

  "可惜年纪大一点。"

  我忍不住加一句:"不比你大很多。"

  "我才二十七。"

  张晴何其优待自己,一共才差三岁,人家老得不得了,她则"还"年轻。

  我不想与她争论,像她这种脾气的人,永不言输,无理可讲。

  张晴亦永不言倦,使旁人没有精力与她争,总而言之,你红,她肯定要比你红,不在话下。就算你黑,她也要好胜地比你更黑。比她高出十万光年的人,她也要与之乱争一番,这种性格,有人美其名曰现代豪放。

  我笑着摇头。

  张晴问:"你与邓博士结伴上鞍山?"

  "嗳。"我伸直双腿。

  "她住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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