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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那么神秘,可见不是正派人物。"

  嗤一声笑,"那自然,名种马连外公外婆,祖父祖母的名字都数得出来。"

  "还有,毕业自哪间学校,读的是哪一科,兄弟姐妹干什么,对象是谁,全部一清二楚。"

  "光是钱,有何用。"

  语气都很尖酸。

  唐清流坐在甲板上,一句也听不到。

  要令她听到她不愿意听到的声音,或是看到她不愿意看到的事,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她的涵养忍耐功夫在这种时刻可以发挥至无限上纲。

  背后必然有人说话,那是肯定的。

  她不是不在乎,而且一点办法都没有,既然如此,不如放开怀抱,做她要做的事。

  清流身边围满各种年纪的男士。

  年纪大一点的觉得他们也有能力提供来历不明的资源,故不甘后人,中间一撮认为这位唐小姐成熟懂事,已过天真期却仍然保有青春乃最最动人,至于在她身边兜着转的年轻人,可分两批,一种纯想接近她音容,另一种,是想捞点油水。

  是,每只邮船都是一个小小的社会。

  因此每只船上都有余求深。

  所以,刘巽仪太太喜欢船,唐清流也喜欢船。

  尤其是这只不羁的风。

  假期愉快极了,不像刘太太,清流可不必坐轮椅,她年轻力壮,随时可以跳舞到天明。

  今晚请她到舞池的,是一名中印混血儿,皮肤黝黑,眼睛雪亮,跳起探戈来,得身应手,从舞池一头滑到另一头,不费吹灰之力。

  他并非正经人。

  "你叫什么名字?"

  "菲腊查宁。"

  "不,你叫求深。"

  "什么?"

  "求深。"

  那菲腊是何等机伶的角色,即时耸耸肩,无所谓地答:"是,求深。"

  可是清流随即改变了主意,她又说:"不不,你不是求深。"语气中有点失望。

  那混血儿笑了,"你立定心思没有?"

  清流终于说:"你不是余求深。"

  菲腊说:"好,我不是余求深,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余求深是什么人了吗?"

  清流仰起头,"不管你事。"

  若是换了普通人,早觉得唐清流有神经病,可是菲腊却是司空见惯,继续跳舞,领着清流滑到舞池另一边去。

  音乐停止,他斟酒给清流。

  "来,我带你去看月色。"

  他握着她的手,拖她走到甲板一个冷角落,"看。"

  月亮如银盘般灿烂,他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吻她耳朵。

  清流闭上双眼,"求深?"

  对方没有回答,柔软的嘴唇又接触到她后颈。

  清流微笑,陶醉地说:"求深,我们终于又再见面了,我一直盼望这一天。"

  菲腊听不懂中文,可是,他不需有语言天才,他抬起头,双臂抱住清流的腰身,下巴刚好扣在清流头顶,轻轻说:"月色下你似一个仙子。"

  任何女子都喜欢在欣赏良辰美景之馀聆听这种甜言蜜语。

  清流又说:"今日,我们两人身份也已经不同。"

  "唔。"

  "有无考虑我的建议?"

  "什么?"

  "求深,让我们私奔到合里岛去居住。"

  清流兴奋地转过头来,在月色底下看清楚了与她温存的对象,只见他鼻高眼陷,虽然英俊,但根本不是余求深。

  她呆呆地凝视他。

  菲腊却会错了意,以为她想他吻她,于是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

  可是清流忙不迭推开他,受了惊似奔回船舱。

  个多星期后她回到家里。

  欧阳问她:"旅途还愉快吗?"

  "很高兴,美中不足的是,没有找到求深。"

  欧阳没想到她会承认找不到。

  清流娇憨地叹口气,"已经很接近了,差一点点,下次一定可以找到。"

  欧阳默然,这简直已经变为一个游戏了。

  "船上有无奇遇,说来听听。"

  "有两个人向我求婚。"

  "才两名?"

  "我也有点失望。"

  欧阳笑,"下次可能多几个。"迟疑一下,才问:"船上可见到任天生君?"

  清流却反问:"谁是任天生?"

  隔了良久,欧阳说:"下次,该环游世界了。"

  "是否从伦敦开始?"

  "不,自纽约一直往南驶,经巴拿马运河,往里奥热内卢。"

  清流拍手,"我从未去过南美,好极了。"

  "就这幺办,我帮你去订房间。"

  碧玉在一旁听见,笑问:"那盏收拾多少衣服?"

  "非多带一个人不可。"

  那种非常肯定地把小事当大事的神情,像是一个人:刘巽仪太太。

  清流伸一个懒腰,"倦了。"

  欧阳立刻识趣,"我先告辞。"

  他离开的时候,把大门轻轻掩好,他知道,从此之后,唐清流的世界,只有这么一点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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