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亦舒作品集 > 阿玉和阿瓦 >  上一页    下一页


  阿玉,她与阿龙谈成怎么样了?我静静跑到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客厅里的光线倒是调整得很适当,可是阿玉坐在那一头,龙坐在另外的一头,两个人离开了八丈远,说话怎么听得清楚?我只好摇头,阿玉这副德性,怎么办?

  我没她那么含蓄,我根本不觉得含蓄有什么好处,自从右耳发炎后聋了一半后,跟任何人说话,都名正言顺趋得很近,不然也听不到对方说什么话,做人讲实惠,这样子磨下去,到几时?

  我阿瓦又看不过眼了。

  可是我不能说什么。我不能叫阿玉过去搂着他,又不能叫他过来抱着她。也许他们两人就是那种人,喜欢这一种远远的爱,或者他们认为只要见到面,也不算远了。

  实在很难明白。

  然而阿龙是漂亮的,我还是坚持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男孩子,他的好看不是那种毫无性格,面目模糊的漂亮,他应该给张彻去做明星,念什么原子物理?

  最巧的是他没有女朋友。(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不过阿玉也没有男朋友,两个人倒是天生的一对,马上对上了。

  我又关好了门,看看钟,也不早了,又做不了事,天黑得比什么都黑,我就上了床了。别问我怎么一碰到床就会熟睡,这是我的福气,与人无尤。

  只记得有一次,才十几岁的时候,与一个男孩子坐在床沿聊天,本来该是很浪漫或是很性感的事,可是因为我说着说着竟睡着了,所以这男孩子就很生气,并且认为我看轻他,反他当一个瘟的好人,即使在他床上睡着了也不妨的,故此以后就不来找我了。

  其实……我不过是想睡一觉。

  每天过的都是刻板文章,没有睡眠调剂一下,怎么可以,

  明天不晓得是一个什么天。

  地结冰,没有雪。路很滑,我出去拿牛奶瓶子的时候,滑了一跤,连牛奶瓶子带毯子都波在地上。

  我笑了。

  牛奶瓶子滑出去很远,没有摔破,该是好兆头吧。

  我爬起来,已有好心的路人为我拾了瓶子。我道谢。

  阿玉看见了,就问:“没摔痛吧?”

  “没有,不过是什么地方多了块瘀青而已,没关系。”

  “你啊,真是无忧无虑。”她皱皱眉头。

  在早晨,她的脸,即使蹙着眉头,也还是带着一种喜色,不晓她有没有留意。

  我把毯子里紧一点,我说:“阿玉,你——”

  “你什么?好好的晨褛不穿,包张毯子到处走,真恐怖!”她顿足,“一会儿生了肺炎,谁来照顾你?”

  我装个鬼脸,回屋子里换衣服,真冷,耳朵辣辣的发痛,这也有个好处,人马上就清醒了,而且工作速度奇快,在寒带住是有好处的,其实这里不过是温带罢了,然而我老喜欢夸张一点,说成寒带。毕竟这鬼地方比中国任何一省还要北一点呢。

  换好衣服,我们出门。

  阿玉说:“今天天气好,路滑,我们走路吧。怎么?”

  我是没有意见的人,既然阿玉要欣赏风景,就不该扫她的兴。

  我们慢慢的走路,手都躲在厚厚的手套下,一直在想:如果逃得了学,该是多么好的一天!还可以缩在棉被底下呢。对我来说,幸福的生活是冬天睡得很晚才起床。向身边的丈夫说:“早。”然后佣人已经把面包烤香了。

  我重重的叹一口气。

  “阿玉,”我说:“我们一定要嫁百万富翁,什么都不用做,整天穿个时装去逛伦敦,而且不要自己开车找地方停车,要有司机的,开一个宾利,或是劳斯莱斯,是不是?”

  阿玉微笑说:“很是,我们实在太吃苦了。”

  我点点头。

  路这么滑,路这么远,一下子天就黑了,就算是我,也会有点感慨。可是很奇怪,原来预备把这些委曲都向家人朋友诉一诉的,可是去年回家,什么都忘了,就是忙着吃喝。

  人是很奇怪的,竟会忘了诉苦呀。

  到了学校,人走得热气腾腾的,大家在商量某一篇功课是不能拖了,一定得交出去。

  阿玉静静的问我:“今年之后,又怎么样呢?”

  我拍手,“又是暑假,咱们到莫斯科去!”

  “暑假你个头!”阿玉笑,“毕业了还有暑假?”

  我顿时一呆,“唉哟!”

  “大概要找个工作做。”阿玉黯然地说:“不晓得外边的世界是怎样的。小时候看着爸爸上班下班,便觉得爸爸不过是个普通人,只懂得上班下班的,可是现在才晓得不简单。”

  我看着她那种担心的样子,这阿玉,偏偏会“先天下之忧而忧”。看得我!我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啊担心有什么用?等那一天来了才说吧。

  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枝笔在写东写西的,我真服了她,她怎么会混到我们这一系上来的?像她这样的人,活该在家缠缠花,看看金鱼,说不定盖个后花园,种点白海棠,由

  可不真忘了他在等?

  不过我说:“什么小子?我哪里收着这么多小子?又关你什么事?”

  他也不敢说什么,在一角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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