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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是非分不清>(Ⅰ) 东潜


  “一郎哥,我这一生,最感谢的就是你跟怀宁,谢谢你们陪我走过这一场风雨。现在,轮到我陪怀宁走最后一程了。”


  隆隆巨响,夹杂著滚滚尘浪。城门缓缓地关上,划出了一道生死界痕。

  门外的杀戮战场,是现世的阴曹地府,一旦出了门,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谁也不准开!先拿下凤一郎……对!就是他!他与户部侍郎阮东潜献得好计,让皇朝将士迹近全没!快抓住他!”

  混乱之中,王丞尖拔又心虚的怒声穿透了凤一郎寒凉的知觉。他缓缓转头,略嫌茫然地注视这个害死冬故的原凶。

  不,原凶是谁,他很明白。

  “凤公子……”身旁为他持伞的小童轻声唤他,语气充满颤抖。小童是本地居民,本地居民大多都很清楚这一场战役到底是谁在从中运筹帷幄、是谁在朝中的争权夺利下保住这不破的城门。

  朝中来的户部侍郎阮东潜,从不讳言奇策是谁出的,也向来十分以凤一郎为傲,那股毫不掩饰的骄傲劲儿,让他们都怀疑其实他俩是一对亲兄弟。

  再亲近一点的官民,都知道阮东潜曾冒充过程将军一阵,那时他立下的汗马功劳,让他们信心满满,以为皇朝圣威,连蛮族都难欺,直到王丞来,战事一面倒,他们才明白,朝堂上不是每个官都会往下看的──

  凤一郎是阮东潜的人,如今阮东潜走了,凤公子会留下吧?会留下吧?

  忽然间,凤一郎仿佛回过神,反身奔上城墙阶梯,所经之处竟无人阻止。

  “凤公子,小心啊!”小童紧紧在后头追著,努力为他撑著伞。

  阶梯路,几乎无止境,凤一郎每跨一步,心头的肉就死去了一块。

  当凤一郎奔上城墙,绝望几乎淹没了他。遥望滚滚黄沙,蛮族长旗飞扬,如入无人之境,死亡的气息笼罩在尸首遍野的战场上,明知战场还有人在做困兽之斗,他却无能为力!

  他看不清,看不清,这一刻有多恨自己的眼力。

  “凤公子!”

  “你看见了吗?”他哑声问。

  “凤公子,这哪能看见……每回休战之后,尸首支离破碎,您也不是不知道,别说要从里头凑出阮侍郎的尸首有多难,就连这一次咱们能不能度过难关都很难说!”小童突然激动起来,紧紧抓住他的宽袖。“凤公子,您要救救咱们啊!现在就只剩您能救我们了!”即使他们舍不得阮东潜就这样走了,但他们还想活下来!

  银色带黄的长发在乱风中飞扬,狂风带来浓浓的死尸味,原就苍白的脸庞缓缓转向他,看了他良久,才神色淡漠地问:

  “你们,是谁?”

  战鼓喧天,这样的鼓声意义何在?轻贱人命的鼓声,不管是哪一方,战赢了,失去的人命也找不回来了。

  白雪般的睫毛微微垂下,紧紧扣住城墙砖瓦。冬故想要保护的世界……人都不在了,还保护什么?

  从头到尾,原凶他也沾得上边。打他支持她买下官位开始、打他得知边境有战乱时,就该预料这样的下场。

  只是,他以为依他能力,可以保全她的性命;只是,他以为,即使真有这么一天,冬故也是为她的理想而捐躯,也是三人共死,谁都死而无憾,而非像现在一样,死得这么毫无价值!

  凤一郎的生命为谁而活,他一直很清楚,她却无法理解。在她心里,彼此虽亲,她却认为没有她,他跟怀宁依旧能过下去,如同有朝一日,他死去,她虽悲伤也会继续走下去。

  微微咬牙,即使眼力不够,他依旧不愿拉开视线,直勾勾地望著冬故的葬身之地。

  是啊,城门一破,久攻不下的怒火极有可能转为屠杀。

  “那日结拜,是我没有将誓言说完整……”喉口微热,蓝瞳却已平静似海,他轻哑地说道:“冬故,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凤一郎,既然为你的义兄,就没有抛下你跟怀宁的道理。”语毕,他不再理会周遭任何事,静待城破。

  ◇◇◇

  听不见、看不见,知觉没有了,肉体的感觉也没有了,可是,她很明白她的下场是什么。

  死也不倒地,怀宁一定如此做,她也不能示弱,拼死也不倒地,好叫蛮邦看看皇朝儿郎绝不认输的好志气。

  其实,说没有遗憾是假的。

  她才二十多岁,总觉得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完成,不过,能陪著自己的好兄弟一块共赴黄泉,她不曾后悔。

  这样吧,等下了黄泉,她跟阎王老爷求求情,下辈子再让她跟怀宁做一世的好兄妹,再为民谋福,这一次她会努力多读点书,来世不再买官,就凭她的能力去应试,就不会这么心虚了……嗯,若是圣眼已开,国泰民安再无天灾人祸,那么,她就做一个小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规规矩矩的,免得再连累自己的义兄弟……

  意识飘飘渺渺,始终无法专注起来。她身上到底中了几箭,完全看不见,能撑这么久,她也算是厉害了。

  无论如何,只求……城不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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