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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嗯,你替我绑吧。”她放轻力道,以指尖轻柔替他略梳顺了长发后,才有些笨拙地束好,在放下他的长发前,她吞了吞口水,偷偷举到唇间吻上一下。

  她心蹦得极快,动作有些仓卒,是以没有发觉徐长慕削弓的速度缓了些,他美眸移到地上两人的影子。

  略略交叠的影子举止不太明显,但她那小心翼翼捧发至唇边的肢体动作隐约是可以半看半猜出来的。

  他的目光随着影子移动,瞧见她在他身边坐下。她拿起小刀,跟着帮忙削箭。初时,她动作十分不俐落,徐长慕虽在做弓,但心神分了一半在她手上,直到她慢慢抓回手感后,他心头终于微微放松,只盼她的身子能跟眼下一样徐徐地恢复,迟早会回到过去那个飞扬的徐烈风。

  然后,带她走,一世不回南临。

  他头也没有抬,说着:

  “家里还空荡荡的,你要有空,就想想怎么布置。隔壁的木屋倒不必去动它。”

  “……好……”家啊……她跟五哥的家……

  黑暗里,他轻轻噫了一声。

  正坐在床上抖开薄被的徐烈风,回头问道:“五哥,怎么了?”

  “蜡烛没了啊……阿奴行么?”

  她先是一怔,而后恍然大悟。难怪这些时日入夜后,不管窗外有无星子,他都会在内室小几上点上蜡烛,任着那抹小小烛光亮着,直到天亮方灭。

  她本以为这是他的习惯,她也不以为意,原来……原来是为了她。她在天牢里,日日夜夜皆是不见五指的黑暗,他以为她会一见黑暗就怕么?

  今晚没有星月,她也不会惊惧。她轻声道:

  “我行的。如果我连这点小事都怕着,怎能当徐家儿女呢?”

  “好阿奴,明儿个一早,我再去大婶那儿借,今晚就先凑合吧。”

  一如往昔地,他走到床边脱下外衣时,她已经钻入棉被里,躺得妥妥当当。

  接着,他上了床,睡在外侧。她犹豫一会儿,问着:

  “五哥……那个……来……是不是……这两天委屈你打个地铺?”所幸是夏天,还不致着凉。

  他微讶一声。“你很介意?”

  “不……前两天我不好意思说,但既然你都知道……那……我听说南临有些男人挺介意的……”

  他笑出声。“这事我没听说,也不介意。再者,你身边有人供你取暖,你是不是好受些?”

  “嗯……”其实,五哥不必跟她同床的,是怕她在睡梦中走吗?她还记得小时赖在五哥床上,他总是有意无意保持着距离,更有几次她醒来后发现两人中间有着卷起的薄毯,令她又气又恼。

  现在,她的肩偶尔会碰上他的,还真像是夫妻合睡呢……是不是老天爷喜欢以物易物,有些心心念念极想要的东西都得拿上她最重要的来换?

  她合上双眸,觉得这次月事虽令她绞痛,但应该能熟睡。最近,她胃口比刚来村落时好上很多,今晚居然比五哥多吃半碗,他看了都似笑非笑。是啊,连她自己都好讶异,老人家会吃得跟她一样多吗?

  “阿奴这些年有找大夫看过么?我瞧不是每个姑娘都会如此。”

  她一头雾水,紧跟着她讶了一声,侧头看着他的方向。那些信……

  “当年你临走前,确实烧了那些信,但那日下雨,你记得么?我……那时追你……阿奴你那时才多大,骑术真是好得令人吃惊,都要令我怀疑,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目力清楚时,是不是能及得上你的一半?”

  徐烈风大吃一惊。他追她?用什么追?骑马?幼年他骑马时她必跟在他身边,他骑马只当是学习一种技能,从未奔驰过,那天他骑马追她……目力不清怎么追?他话说得不清不楚,是不是当时跌下马过?

  思及此,她明明知道都是五、六年前发生的事了,仍有冲动问他当时可有受伤?伤到哪了?

  “阿奴莫动。”

  她本想侧过身问个详细,他忽出此言,让她呆了一下,顿时停住。

  “我注意到你这两日睡时,连翻动也不大愿意,想是姑娘家的癸水之故。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刻意转向我这头。”

  “……”原来这些日子他一直注意着她啊,她还以为他在想法子变花样让她这个小家奴操劳呢。

  黑暗里,他的声音温似暖泉,在安静的内室扩散开来——

  “那些没烧着的信,我都看完了。阿奴,如果在成人礼之前,我就发现我心里一直倚赖着你、看重着你,那我定会将你的每封信都一一读过,分享你的喜怒哀乐:如果我能预先知道会在学士馆里对一个说出烧黑地防火攻的姑娘一见钟情,我定会在她小时候跟他的父兄提,先皇先祖们之间的交易与她无关,请尽心尽力地爱着她,别让她心里有一丝的委屈;如果我早知有一天她会被她亲生兄姐害成今日这般,早在那日追她摔落马时无论如何也得再追上去,想法子带她一块走,即使她是南临的小公主,即使当下她出不得南临。”一顿,他轻声再道:“阿奴,你五哥自私,只有他看重在乎的人事,才会付出心神去关心。其它的,还清了就两不相欠。”

  她沉默良久,忽地笑了一下。

  “阿奴也挺自私的。我也很在乎五哥的……”她模棱两可地说着,自棉被里伸出左手轻轻在床上摸着。一碰到他的手,立即被他反握,他将她的手再送回被里,却还是一直握着她。

  她弯眼笑道:“五哥,我……从不知道我能让人一见钟情呢。我……也从来没有对人一见钟情过。”

  “阿奴再写信给我吧。”她失笑,回避着:“五哥,咱们天天都在一块呢,还写什么信呢?”

  黑暗里,她听见他轻浅的呼息,那两道灼光似手落在她的面上,令她心头微微热着,微微暖着,微微凉着,微微痛着……

  她忽然想起,在学士馆的阶梯上,他眼底细碎的灼光声还有打架闹事入牢时,他落在她面上带着热度的目光,那时她还不懂,现在全都懂了,都明白了。

  “……也是。你跟我,总是在一块的。”他终于说着,带着辨不出情绪的笑意。“说说你还想要什么,明儿个我入城顺便替你带回来。”

  她还真的认真想了想,笑道:“那帮我买些绣线吧。五哥要做冬衣,我真是门外汉,但要绣个花样是没问题的。”

  “好。阿奴……我每件衣物你都替我绣花样吧。”

  她动也不敢动,全身僵在棉被里。

  阿奴,以后,等在大魏找到好大夫治好你,咱们再一块走,那时,我每件衣物你都替我绣花样吧。

  中间那段话,五哥说得极轻,几乎是气音,她却听得一清二楚。她连忙合目,假装睡着。她不敢想太远,努力想着明天要早起,得在五哥出门前煮好饭,也能让他带些在路上吃,总不能让他饿着。

  每天晚上她只要想着这些,想着想着很快就能入睡,今天也是,只是这一次她睡得轻浅,不时被恶梦惊动着。

  她梦到她太老了,老到两条腿都进棺木准备咽气了,五哥还是一头黑得发亮的黑发为她送终,于是她吓得惊醒,又发现自己一头白发正躺在棺木里,仍是一头黑发的五哥替她合上棺盖,来祭拜的人都是他在各国结交的朋友,那些朋发问他她是谁,他不好意思说是他自南临救出来的妻子,只好含糊说是祖母……

  不要……她宁愿当他妹妹,也不想从他嘴里听见这两个字……一整夜,她又冷又热,反复在梦里醒来,腹疼得要命。如果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初她就不要凌虐自己,落下这每月的毛病,她一定会好好暖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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