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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他仿佛察觉了她的异样,皱了眉,然后说道:“我看不见你的神情,自然不能得知你的心事,如同我看不见你的长相,自然无从想象在你脸上表露出的喜怒哀乐时的神情,而无法让你得真貌烙进我的眼内,这样也可以吗?”

  杜三衡闻言,先是楞了楞,后而想透这平静陈述下的真正涵意,顿时一阵错愕!

  他他他……他这是在许下诺言吗?

  “杜三衡?”收紧指间的力道,将她握得紧紧的。

  “阮、阮爷,你你你……”真是没有用,摸上发热到自己不用看也知晕红的颊面,暗恼他的情意来得这么突然,连点心里准备也没有。情意啊……她咳了咳,唇抹笑道:“阮爷,你是何时喜欢上握的?”实在太好奇了!

  “哼!”

  欸,就知道他这个样儿。她摸摸鼻子,认了命,嘴角还是忍不住得意地翘起。

  “阮爷,你看不见我,那真是可惜得紧。不过也无所谓,我看得见你,那是最重要的了。大不了以后我天天告诉你,我的相貌与穿着,久而久之,即使是幻想,也有八成像我。”

  视线慢慢移到交握的十指。这么纯情啊,连点越轨的行为都没有……这大概是他的极限了。喜欢上一个太过正直、不解风情的男人,不知是好是坏啊……但肯定她会憋得很难受。

  她垂下眸,再抬起时,又是满脸笑容,轻声道:“阮爷,从小我爹就教我做人要自私自利,我还记得有一年,他带我上城里吃饭,正好遇上了个高官为民牺牲,他告诉我,只要一年,就没人会记得那高官的所作所为,不如自私点,为自己打算……他还教我,有些事就是预先知道了,也不要说出口。”

  顿了顿,她带笑的声音飘散再夜色之中。“我知道他在警告我,因为从小到大,我的眼睛一直看着他,看到连他在想什么我都一清二楚……我爹曾是宫廷画师,在宫中为皇帝老爷作画,四海升平图、射猎图、平乱图,他都与其它画师合画过,甚至皇帝的宠妃他也画过。阮爷,你猜,一个画师最害怕遇上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她笑。“阮爷,你当官最怕是有冤案发生:当个画师最怕是日久生情。尤其画人像图,画师的眼必须时刻追逐着对方,我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迷恋上先帝的贵妃;而我也步上他的路子,时刻追着你——”在她眼里,当肖像跟他有了明显的差别时,她的芳心就已遗失。应该叹气,但叹不出气来,反而很高兴让自己中箭落马的对象是他。她敛神,再继续道:“我爹虽迷恋那贵妃,可惜先帝一死,亲近的妃子殉葬,他因此退出宫中,后而收留我……”

  “收留你?”难怪年龄如此相近。

  “是啊。”她笑:“原本该称他一声叔叔才是,但他怕没有血缘,我会排斥他,于是干脆就叫我喊他一声爹。”

  他皱眉,收紧五指的力道,道:“听起来他很疼你。”

  她应了一声。“我爹是挺疼我的,巴不得将所有的画技教给我,可惜我始终不如他愿。我还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夜,我口渴,起来喝水,看见大门敞开着,爹又不在画室,我走到门口,瞧见他……他站在芭蕉树下被个绿衣女鬼用绳子勒住……”

  “你看见的一定是芭蕉叶!”

  她回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脑中却想象那一夜芭蕉树下的女鬼……身子一颤,紧紧回握住他,道:“你说的对,一定是芭蕉叶。那几日我听我爹说鬼故事听得怕了,便以为世上有人要自尽,一定是冤鬼来寻!”

  “你爹说鬼故事吓你?”他想起方才她爹在门口那句“我记得你最怕鬼了”,初时听见,只会以为她爹关心她,后来一想,她爹若不提,她不会想到,正因她爹提了,存心要她在回房的路上疑神疑鬼的。

  “阮爷,你别想歪了,我爹真的挺疼我的,只是……他说鬼故事,原要我半夜吓得不敢出门,没料到我瞧见那绿衣女鬼……”见他脸色发臭,她只好改口笑道:

  “是我幻想过度,将芭蕉叶想成无脸的绿鬼。那时我知道他要自尽了,他认为我已经学会他的画术,也认定我可以照顾自己,所以,他执迷不悟到想为心爱的女人殉情!阮爷,那时我只是个小孩,我怕死了,怕再也见不着我爹,有些事说破了就再也挽回不了,我不敢跳出去阻止他,只能推倒烛台,任由大火毁了他的画作,赌他会不会放弃自尽殉情而奔进来救画救我。我还清楚地记着,那时是二更多天,,大火烧得好旺,我缩在角落里瞪着门口等着爹,从此不到三更,我难以入眠。”

  他眉心蹩得更紧了。

  她微笑:“阮爷,终究,我爹还是惦记着我。从那以后,我开始学画学得不精,他教我线法画,我学了好几年也学不起;他教我光线分法,我却资质平庸,始终学不到他的五成。我知道他从头到尾都看穿我是故意,却从不戳破,执意认定我这个传人,而我若没有学个彻底,他不会撒手离去,这是他画师的骨气,是我跟他在世间的纠缠,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阮爷,如果是你,你心爱的女人死了,若拖过十年、二十年,你还会殉情吗?”

  他抿嘴不语。

  她笑叹道:“唉,这疑惑问你是白问了。依你性子,必定不会轻易寻死,纵然有再大的痛苦也会咬牙吞下来。总之,从那时起,我爹虽疼我,心里也不免恨我。我并非特意在你面前掩饰我的情绪,而是我太习惯以这样的方式面对我爹阮爷,你可不能气我,最多我答应你,花点时间改改就是。”语方落,就感到他指间又收力,将她拉到他的面前。

  她微微一楞,注意到彼此的距离已经是衣物摩擦,没个空间了。他他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阮爷,四处都有随身武士在窥视。”她好心提醒,免得再毁他声誉。

  他不理,反问:“你一下午都待在画室,发尾又沾了颜料吗?”
  “唔。”她拉过一撮发尾,扮了个鬼脸。“不小心沾了点。”
  他顺着她的手,指腹一一滑过她的发尾,然后举到鼻唇之间。
  她瞪圆了眼。

  “这是什么颜色?有多长?”

  “差不多两指长,你抓的这撮是红色跟黄色。”她哑声干笑。

  “红色和黄色?”他想象着,说道:“在我还没失明前,只瞧过洋人一头金发,倒没有看过有人把自己弄成这样。”若曾看过,就能更容易在脑中勾勒形体。

  她的心绪早跟着那撮发尾飞到他的指腹之间,根本说不出半句话来。

  发尾再度被端到鼻唇之间,很难得地见他露出一抹笑来。
  “颜料沾上发,没有那呛鼻味道。”

  唉,原来是在闻发味,亏她还紧张兮兮,以为他若无旁人地吻着她的发。

  她暗暗叹息,又见他俯下头。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心头怦怦直跳,以为他要做出越轨的行为,哪知他俊秀的颊面仅仅擦过她的脸,在她身侧闻着,然后皱眉:“你的酒味真浓。”

  唉……用力叹了好长的一口气。这男人根本不知他把她的心弄得好痒。

  “阮爷,我说过我作画一定要喝酒的。”她唉声叹气。

  “你也说过,你一吃饭就快乐,心情不好就喝酒。”这两者之间画上等号,就能想见她作画时心里到底时怎么感受了。

  “你记得真时清楚。”她苦笑。

  “你跟二郎的感情倒是也真好。”

  她闻言,笑道:“阮爷,没有办法啊,我总不能找你去吃吧?你是一个一天一餐的人,就算吃了早饭,也没法陪我吃午饭啊。二郎就不一样了,他是府里勉强可以跟上我的人,不找他难道找你?”

  “哼!”这女人想用激将法?

  他的脸又发臭了,她不得不说,即使喜欢他,也还是很爱看他发怒的样子啊。

  “杜画师,你爹当真有这个能耐完成那幅画吗?”

  “我爹是宫廷画师,他主我辅,当然有此能耐。阮爷,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说得没有错吧,人啊,还是别烦恼太多,象我快快乐乐多好。”

  他又轻哼一声,道:“你原想仿画,以为我不知道吗?”听见她微讶,他道:“下午东方非找过我,说你上铺子去买其它宫廷画师流传在外的油画,八成打算模仿。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下!”

  “原来如此……”她依旧皮皮地笑:“我仿画功力并不差。阮爷,西画重实景,中画则抓神韵,我透视画法不佳,若有实物可够攀仿,真的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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