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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你不困,精神真好!从我看守你们开始,就见你没睡。老人家的身子都像你这麽好吗?”

  她眯起泪眼,咬牙道:“等你老了你就知道好不好了!我不困,是因为我……我想儿子呢。”

  那年轻小伙子吃惊道:“你也有儿子了?大婶,你儿子该不会跟你失散十六年吧?”他指著自己。

  如果不是看这年轻人颇为憨直,她会把他列入第一个推下崖去见阎王的对象。

  “我儿子才十岁,你跟他,简直差太大了。”即使是没好气地说,她仍是泪流满面。

  “这麽小?就跟咱们头儿刚掳来的小孩一般大吧?”

  “你们又去掳人了?”沈非君微讶,随即不甚苟同地说道:“掳个小孩,算什麽英雄好汉?”

  “大婶,咱们本来就不是什麽英雄好汉子嘛!”那年轻人有点委屈地说:“再说,要掳人要抢劫,也是咱们头儿指使咱们干的,我……是有那麽一点点的不愿意。”

  哦?原来她的眼光没有错,这小子还真憨直到有点小善良的地步呢。沈非君进了这山寨,才知原来这山寨跟她想像中有所不同。

  她原以为山寨里个个都是恶贯满盈的强盗土匪,就像当年迫得她不小心落崖的盗匪一般,进来之後才发现其实还是有几个还有良心的人……见那年轻小伙子想走进门,她防心立起,眯眼道:“你想干嘛?”

  “大婶,我没要干嘛,我是见你衣服缝完了,想收拾一下嘛。你放心,我对那昏迷的小姑娘没什麽兴趣,那是头儿要的,谁敢动就是不要命啦。”

  沈非君暗暗运起气来防著,见他先在篓子里翻出他自已的衣服,用力扯一扯、拉一拉,然後满意地收回去扛起篓子。

  “大婶,你的针线活儿做得太好啦!你不知道咱们多缺你这深谙家事的人,老实说,我穿一件破衣穿了好几个月呢。”

  “你们打劫掳人,怎会没钱买衣?”

  那年轻小伙子一听,脸色哀怨起来。“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他好像好不容易找著可以大吐苦水的人,正要坐下。沈非君一见,男女授受不亲,就算独处一室她也不许,她眼明手快地踢掉他臀下的凳子,哭著说道:“我好饿……小兄弟,你去弄点东西给我……这个大婶吃吧。”

  不料,他一睑为难:“我是把大婶当自己娘来看啦,咱们山寨里的厨子当然没法跟镇上的来比,非但不能比,而且咱们的厨子是轮流的……你没注意到我为什麽瘦瘦乾乾、活像刚历经过水旱灾的难民吗?”

  换句话说,这里的食物绝对不会合她胃口。沈非君开始怀疑自己混进这种可怜的小山寨究竟意义在哪里?

  她只是想学她那个师父闯天下大显神威一下下、只想要来报点当年逼她落崖的仇、只想要为民除害留芳几世而已啊,呜……为什麽老是没法达成心愿?是天下可以大显神威的事太少了,还是她师父从头到尾都在骗她?

  她叹了口气,忽然心生一计,细声说道:“我……其实会煮饭。”

  那年轻人忽地双眼发亮:“你会煮?煮那种一打开就香气传千里、白白软软的米饭?也会煮那种像客栈里好吃到流口水的菜?不不,我不奢求大娘你有多好的手艺,饭有点焦、有点臭味,菜有点难吃、有点难看都不是问题,只要能够下咽,我就心满意足了——”

  沈非君见他已经开始吞口水了,她点点头。“女人家嘛,总会一、二手的……”

  瞧他激动得向自己伸出手来,明知他无恶意,只是要拉住自己的手表达感激之意,但她直觉翻掌以极快的手法,抓住最後一件衣服塞进他的双手里。

  他楞了一楞,有点搞不清楚方才发生什麽事了。

  “不如你带我去厨房,我立刻做几盘菜——”

  “乾娘,请受儿子一拜!”

  娘你个大头!沈非君心里恼怒,真想奔回天水庄问清楚鸣祥,她十年前跟十年後到底多了几条皱纹,怎会让人人见了她都以为她是大婶婆?

  她跟这年轻人讨了钥匙,紧紧锁住小木屋的门,让那吓到昏迷不肯醒的小姑娘有足够的安全,才肯随他往厨房去。

  那年轻人把肚子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也不把她这个弱质女流当成威胁,大刺剌地给了她钥匙,带著她在山寨里绕来绕去。

  “乾娘啊,你也别怕,咱们头儿虽好色,但钱财更重要,那一对父子金光闪闪地经过咱们山寨眼下,没有先勒索一笔,他是不会来找女人的啦。”

  “哦……呜呜,那父子真可怜……”沈非君并非细听,垂著首走路,眼角不停瞄著四周。这山寨看起来好像很穷,走过的汉子一瞧见她半垂的哭脸,就吓得逃命。

  她长得这麽可怕吗?

  “乾娘,你不要以为做咱们这一行的很容易。占地为王是没有错啦,但是占同一块地太久,只要住在这里方圆百里的百姓都知道这里有强盗,谁还会经过这里?只有偶尔不知这里底细的旅客才会经过这里,让咱们抢一抢,尤其三年前……乾娘,你哭归哭,但可不可以声音小一点,我怕你听不清楚我在说话啊。”

  这小子根本是很久没有找到人可以聊天的吧?沈非君含糊地应了一声,默默地将走过的路子记下。

  “乾娘,咱们当强盗的,最怕就是抢人不成反被人抢,三年多前,有两个不知死活的外地人路经此地,咱们冲上去要抢劫,结果十人里有八个人一瞧其中一人的容貌,当下便吓得奔回山寨,馀下的两个当场软倒在地。”那年轻小伙子不好意思说自己就是那两人中的其中一个。

  她闻言,悠然神往地答道:“那人不是当代数一数二高手中的高高手,便是德高望重的侠客,才会把你们吓得屁滚尿流吧。”

  “都不是!那人……”如今想来还隐隐发抖。“那人的脸,好邪气啊!好像天生就该是一个大魔头,他见兄弟们奔回山寨,他竟跟著一路狂笑追来,我则是被另一名长相清秀的男子给拖行回来的……你绝对料想不到他俩竟拿咱们山寨当客栈,那两个月简直是咱们一生中最可怕的恶梦!他们要咱们自给自足,不得抢劫、不得淫人妻女,不得……天啊,我又开始背他立下的规矩了吗?不瞒你说,他列下的规矩有百来条,到现在我没一条忘……呃,不是不敢忘,而是他用的手段让我想忘都忘不掉。呜呜,总之,当年他们好不容易走了,临走前却撂下狠话来,要咱们寨不得再抢劫,所以咱们闷了一阵子,头儿受不了才又开始抢……这一抢,没见六爷他们出现,头儿便抢上瘾了。其实,我好怕,怕他们哪天又突然冒出来……等等,你要去哪儿?厨房就在这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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