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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王十全闻言,若有所思,又看向桌上香烛,忽地道:

  “我想起来了,去年京军大败蛮族,边关将士死伤惨重。皇上亲自下旨,将士尸身同日并葬在将士坡一带,正是一年前的今天,是不?”

  “……是。”她轻声道。

  “凤兄、怀真,可否借香烛一用?”

  “王兄,你尽管用。”她笑,替他捻香送上。“你要祭拜边关军魂?”

  “正是。如果没有他们,怎会有今天的太平盛世呢?”

  她点头称是,指着西方,柔声道:

  “燕门关在这方向。”

  王十全多看她一眼,朝天祭拜。过了会儿,那少年随从恭敬接过,放进香炉。

  “边关将士并未枉死,他们死得十分有价值。有圣明皇帝、有不怕死的战士们,才有现今的盛世。”王十全感慨叹道:“可惜,人生如浮云朝露,最多不过七、八十岁,当今圣上今年二十多,就算有心一统四方天下,生命也实在太短暂了。”

  阮冬故闻言,内心一震,美目倏地出现薄雾。

  “王兄,一将功成万骨枯,一统四方天下,需要的是数万,甚至数十万数百万条人命,值得吗?”她沙哑问道。

  王十全不以为然地笑道:

  “怀真,你这是妇人之仁了。任何事情都需要牺牲,若真有那么一天,能够一统天下,金碧皇朝永世留传,万载太平,那么现在战士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

  “王兄,我曾住过边关几年,明白边关百姓的心态。你可知,每当有战争风声自京师传来,边关学堂里夫子最常吟的是什么吗?‘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她愈念愈激愤,无所惧迎向他杀气十足的眼神。

  “够了!”凤一郎骂道:“怀真,王兄是贵客,你念‘兵车行’做什么?你年纪小不懂事,这只是王兄随口揣测圣意,你激动什么?”

  “确实如此。”王十全脸色无比难看。“我只是揣测,怀真你不必火大。”

  “我并未火大,只是……”她咬牙:“无法从皇上的角度去看这件事。”

  “你能从月光角度判定一个人有没有罪,却无法从皇上的角度去看天下,那是因为你只是个身分低微、思量不周的愚民,怎能明白九五至尊的心思?”王十全连笑容也不勉强给了,随意挥了挥手。“我先走了。”

  “请王兄见谅,我家小弟是性情中人,一时冲昏头而已。”

  “你这义兄好好管他,别污了东方非的名。”

  “我定会管教。不送了,王兄。”

  直到确定他们远去不再折返,她才低声喃道:

  “一郎哥,一个人自命十全,野心由此可见,是不?”

  “你太冲动了,冬故。”他叹道。

  “先皇渴求长生道,但求万晋年号永不结束。他才二十五岁,就已经开始希望长生了,为什么每个当皇上的,都是如此呢?”

  “人命宝贵,谁也想多活些时候。”凤一郎柔声道。

  “如果我只有五十岁的寿命,那就活五十岁吧。”她微地哽咽:“一郎哥,当年我十八岁,只盼有一天,能够站在皇上面前,推举人才,求他别再信奉长生道;现在,我有了机会,却发现,他连自家战士的忌日都忘了。”

  “他是日理万机的一国之君,只能往前看的。”凤一郎抹去她的眼泪。“等初五那天,我们再祭拜一次就是。”

  她擦擦眼泪,振作起来,朝他微笑:

  “我是不是很不会作戏?当年我在东方非面前默写试卷时,一郎哥得仗着我不会作戏来骗过东方非,但现在,我却要在皇上面前装模作样。一郎哥,我辜负了你的计策,惹火了他。”

  一郎哥性温,但擅于先下手为强,与其让皇上找时机探她,不如利用东方非那头择定日子。青衣在旁,固然是保护皇上,但同时也有带皇上来此的功用。

  思及此,她暗自叹了气。她多想直截了当求他聆听百姓的声音,偏偏世事总是如此,不拐弯抹角先讨好对方,对方是听不见忠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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