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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你要我回家吗?”
  “……”她张口欲言,最后却紧抿着嘴。
  她能说什么?说她不舍一郎哥,但一郎哥这些年来为她尽心尽力,就算她还上一辈子的恩情,也难以还清,她怎能强留他?
  凤一郎不疾不徐地搁下书,温声道:
  “原来你是要赶我回家啊。”
  “不!一郎哥,你该明白我没这意思的!”
  他微微一笑:
  “你确实没有这意思。这几年,你已学会圆融手腕,但凡事关己则乱。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你听了之后,就能明白我的心意了。”
  她怔了怔,点头。“一郎哥请问。”她严阵以待。
  他脸色一整,问道:
  “冬故,你认为我回家当真好吗?你认为路家思念我,我就该回去吗?我回去后,路家能接受得了一个正值青年却一头白发的人?你该明白乡间眼界有限,我回去会惹来怎样的闲言闲语。当年我离开阮府后,凤春年年送钱给路家,他们因此感激因此感伤,但真正见了我,只怕无言以对。再者,你认为我一身才智,适合回乡间下田过活吗?还是你认定那躲在一角偷看的路家男子,在认了我之后,会感动得痛哭抱住我?你认为,他敢不敢抱?敢不敢认?敢不敢跟我一辈子共同一个屋檐下?它日他娶妻了,他的妻子敢不敢直视我?敢不敢喊我一声大伯?敢不敢像你一样,毫不介怀地接纳我?”
  她闻言,秀眸微张,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凤一郎见状,也不感伤,只柔声笑道:
  “瞧,你都没有想到这一层,是不?并非你愚蠢,而是从头到尾这些事根本不在你考量范围之内。在你心里,一郎哥是这么好的人,路家不但不会嫌弃我,还会以我为傲,但你曾任县官,看过案子形形色色,虽然百善孝为先,但其中也有无法跟家人共处的案例,不是吗?”顿了下,他又道:“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冬故愚钝,一郎哥请问。”她沙哑说道,目光不离他温和自然的脸孔。
  “阮卧秋是你亲生大哥,你可曾因为跟两位义兄长年相处,而淡了跟亲生兄长的亲情?”
  她闭上眼,轻声道:
  “一郎哥,自始至终,我是舍不得你,却又不忍你因我而有家不得归。”深吸口气,张眸直视他,扮个鬼脸,展颜作揖道:“既然如此,小妹厚颜,但求一郎哥留在冬故身边,为莽撞的冬故劳心劳力。”神色俏皮,却流露最深的真心诚意。
  凤一郎见状,不免动容,微微施礼道:
  “这哪是问题?老天爷赐给我一身白发异貌,也赐给我一个冬故。既然都是老天爷赐的,那我理该全盘接受珍惜,否则岂不辜负老天爷的美意?”他仿着幼年冬故的口吻。
  阮冬故闻言,内心涌上一股热气,直窜上喉口。
  是她不好。她心里总想着,这些年来一郎哥为她绞尽脑汁,倾囊出智,让她在一条险路上走得安稳,如今她已自官场脱身,纵然她万般不舍,一郎哥也该跟亲人团聚,共享天伦。
  他一直是她的骄傲,所以,她时常忘了一郎哥的异貌……如果她再为了内心负疚,以为他着想为名,将一郎哥推回路家,那她才真正是个愚不可及的大笨蛋了。
  一郎哥要的,正是她的自私!
  思及此,她正要开口,大掌忽地从身后遮住她略为发热的眸子。
  “……怀宁,你这是做什么?”她疑声问着。
  “刚才我在做什么?”冷冷的声音遽然响起。
  “你好像在……打赤膊吧?”隐约是有这印象。
  “现在何时?”
  “初更刚过。”她一头雾水。
  “我是男是女?”
  她失笑:“怀宁,你当然是男儿身啊!”
  “那妳是男是女?”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她叹道。其实,她很想说,在边关那一阵子,她看过赤身裸体的男人不少,怀宁跟他们没什么两样,但如果她如实说出,下场可能会被两位义兄训到天明,唉。
  她的眼睛还是被大掌蒙着,毫不客气地被拽到房门,随即被人一推,彻底赶出门。
  “早点睡觉,今晚再有咳声扰人,我就扁人。”怀宁冷声着。
  接着,门被关上了。
  她有点委屈。男女差别就在这里,一郎哥跟怀宁可以共处一室夜谈,她却得回房睡大觉。
  屋内灯火通明,内有两名她此生最重要的义兄,重要到即使拿她的四肢换他们的性命,她也绝对不会犹豫半分……这种事理所当然,即使它日各奔前程,她也不会搁下这样的手足感情。
  她轻轻说道:
  “是我庸人自扰,没事了。晚安,一郎哥、怀宁。”
  灰色的云层聚拢在乐知县的天空,带来阵阵凉风与湿气。
  “一郎哥!”
  豆腐铺前的凤一郎抬眼,一见她澄眸晶亮,神色兴奋,就知道那幅百子图正中了对方的心意。
  下午无客,他索性停下手头工作,笑着上前,主动开口问道:
  “二十两银?”
  “已入路兄钱袋。”她开心道。
  “你去一上午,是顺道送他出县了吗?”他问道。冬故爱屋及乌,这几日处处关照他的小弟,以致工作顺延,三更才能歇息。
  她点头,娇颜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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