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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老实表达出心中的想法呀,他又不是恶鬼蛇神。”杜菲凡大力支持她。

  萧素素低垂着头,几不可闻的说了:“我还是一个人过就好了。”如果他能把双手放开议她起身更好。他一直知道她不喜欢有人碰她,也好几年不碰了,可是现在又抱着她,令她觉得好难受。

  仍然是可怜兮兮的拒绝。

  唐彧心中久违的疲惫与无力感再度因同一名女性而涌现。

  人称幸运之子的唐彧,永远达成不了一项心愿:让他的妻子接受他,不要怕他。凝望着她粉嫩戒慎的低垂面孔,任由沉重缓缓进占。不管她有如何重大的改变,他永远是她心中的拒绝往来户是吗?

  早已认定没感情的心,为何抽痛得那般剧烈?他曾是那么地、那么地对她狂迷绝恋啊,付出过的一切如今回首即使不堪,也仍是存在过。

  若想不思量,谈何容易?

  压下种种思绪与纷乱,他终于道:“好吧,你回台中,路上小心点。我会打电话过去。”

  牵她起身,交付杜菲凡,不再言语。

  钟情已是旧时伤,前尘旧事皆黯然。

  放手让她走,任空虚满盈。一时之间,唐彧竟嫉妒起杜菲凡。她是女性,并且被素素全心全意的信赖。

  那是他永远冀求不到的幸运。

  “爸爸。”唐学谦轻轻叫着。

  “走吧,我们去奶奶那里。”他牵着儿子,一同走向停车处,目送杜菲凡的车子驶远后,也开车走了。

  照片中的他看起来很不快乐。

  昨日一整天的来回奔波,理应在今天睡到日上三竿的萧素素却在大清早步入书房,在放家族相簿的书柜前浏览,最后抽出一本标明“学谦周岁”的相本。

  然后她便定眼看着一张相片发楞。相片中唐彧抱着满周岁的儿子正要切蛋糕,身边的人笑得无比开怀,相形之下,唐彧的笑容显得疲惫与心不在焉。

  那时他很年轻,他大哥身体日差,但仍撑着公司督促着唐彧早日成为独当一面的总裁,所以放在唐尸身上的工作十分繁重。但这并不是他疲累的原因。他的疲倦,来自她。

  她记得她没出席周岁的宴会,一年多的婚姻早已使他心灰意冷,无比明白让妻子出席只会招致更不愉快的下场罢了。堂堂唐少夫人若是躲在角落发抖像什么话?再多的心理建设也没用,她永远成不了称职的女主人;所以他不再强迫她进入人群,或加入唐氏家族的宴会场合。

  当然,连自己儿子周岁他也不敢奢望她改变她的想法前来参加。结婚一年多,早把他的雄心壮志磨成了灰烬,外在的成就、种种的风光也抹灭不了他婚姻经营失败的事实。

  一个意兴风发的男人却在婚姻上跌得不轻,加上他那时尚未成熟到足以面对一切,所以往后的日子只能往冷淡的方向付去。他毕竟不忍太过以言语伤害她,只有在极度挫败时会口出讥讽,然后甩门而去。不必大声斥喝便已教她吓得几乎死去,往后当然更加躲他、怕他,直到这种躲避成了他生命中无可忍受的屈辱之后,他终于离开台中,长期居住台北,极少回来,即使回来也是分房而眠。

  那时他只冷淡的撂下一句叽嘲:“如你所愿。”便抱着儿子彻底离开她的生活与视线之中。

  当时承受不住父母先后过世的她,心中唯一的想法是松了口气,坏人总算走了,因为她觉得自己不断的受他欺凌。多年以后看到了照片再度回想,由他抑郁的面孔去反省……会不会,当时恐惧得只想死的她,也伤害到了他?

  这是很难理解的情况,但照片中的他,真的令她浮现了这个念头。

  她是个自私的女人,大半辈子都在静待别人的施予,然后唯一做的事便是分辨别人的付出对她而言是好还是坏,是善或恶。从未想过自己的一言一行也许正在伤害别人。曾经她以为那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使人受伤,毕竟她什么也没做,不是吗?

  但她错了,如果别人的用心只换来她的无心无感,便已是一种至重的伤害。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看到了相片中那个理应神秘飞扬的男子却一脸寂寥,她的心紧紧的揪痛了,为了自己无意中造成的伤害。

  过生活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大抵脱不了人际关系问的互动与回馈付出。但肯定没有人如她这般被动的等别人对她好或坏,只需感受自己的好恶便可度日。

  多日来与杜菲凡四处走动,她看到了菲凡的所作所为,总是感到惊异。她强势且主动,而且也不太搭理她的付出是否得到别人的感谢;她霸道得端差没令他人退避三舍,有许多举动在萧素素眼中是极不恰当且强人所难的,也许有些方式甚至是错的、过火的。但杜菲凡不管,她只是狂妄的道:“天下人那么多,我那顾得了他们敏感易受伤的心?我只做我觉得对,并且过瘾的事,管别人怎么说。至于别人眼中我所做的“善事”,我一点也不以为,只不过恰巧合我的兴趣罢了。我喜欢找有钱人榨油,所以一点也不稀罕那些受救助的人感谢我。因为救人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喜欢挖别人的钱而已。”

  这种人好自我、好自负,即使遭人不以为然,但杜菲凡仍能自得其乐。

  如果她的羞怯能少一些,也许她便不会那么怕生人了。可是当年在丈夫几次硬拉她参加宴会的经验吓坏了她,徒令她更怕人群而已。唐彧曾经非常努力,却只得到反效果,只因他向来以已度人,认为他做起来简单的事,别人做起来应该也不困难。但他错了,他的种种引导她的作为太过急进,结果只让她当他是天上地下唯一大恶人。

  伤害了他,她感到很抱歉。但扪心自问,即使今日她已敢走出大门,愿意走出自我禁锢的世界,却不代表她能够接触人群。也许她是害羞,或对生人存着怕被伤害的恐惧,更可能是她的天性源自内向过度,致使她永远无法去喜欢人群,或愿意尝试加入人群。

  昨日的台北之行给了她很多的感触,一时理不清。但也许是那深长的吻令她辗转难眠,在身体因奔波而这般疲倦时,竟有难以成眠的情况。他……吻她……一如当年吻她时常有的温柔,怕伤她。当初觉得难过,因为不明白唇与唇为何要贴合,但昨日那吻……已能更深刻的感到一抹温存,以及伤痛。

  现在的他,眉宇间已不复见伤痛,但相片中的他有。那时他非常不快乐,有时半夜转醒偷觑到他沉沉望着她,也只吓得她连忙装睡,一动也不敢动。

  离婚对他而言是最好的补偿与解脱吧?她算是做对一件事了吗?

  相本翻看到最后一页,有一些潦草的字呈现。那是一首诗让燃烧的记忆从此冷却让那光华灿烂的憧憬从此幻灭我也没有什么好怨恨的这世间多的是被弃置的命运被弃置的心在追寻的过程里其实没有什么是我自己可把握的包括快乐与悲伤包括幸福那是一首席慕蓉的语,并且在后面几句稍作改变以符合自己的心境。她怔怔看着,眼泪因不知名的心酸而源源滚落而下。

  如果她好奇着自己有多大伤害他人的力量,现在她知道了。

  心好痛,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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