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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阿娘,我以前就说过我会回来的,才不是因为相公过世了,才不得不回来。还有,我没有在扬州被人欺负,我只是不想再跟他们斗而已。虽然我昨儿个没有详详细细的把前因后果说个透,但您们应当知道女儿我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牺牲奉献的个性吧?我从来不吃亏的。”好神气的打鼻孔哼出声音。

  米大娘不以为然的脱口反驳:“你还敢说大话!什么不吃亏?!想想你九年前还不是为了成全峻少的学医心愿而离开这儿,为他背上背信躲婚的恶名,还被人说成是贪求富贵,所以才跑到扬州当人家的妾。谁会知道你其实为了嫁不成峻少,每天躲着以泪喜面几乎没哭瞎掉!”

  米素馨一楞,没预料到会突然间听到这个久违了的名字。峻少……严峻……这个她以为不会再听到的名字,以为随着嫁人为妇、随着时间递嬗,她会逐渐从生命里淡忘掉的名字。怎知,竟会突然听到!更可怕的是,听到了,心口竟还会拧着、揪着、震荡着……

  “闺女儿,你在发什么呆哪?”米大娘发现女儿失神,赶忙问着。

  “没有。我只是在想,好久没听到娘骂我的声音了,好怀念呢。”她笑,挽起母亲的手臂一同走出去。“走吧,我们吃点东西去。那些特地从扬州带回来的珍味,可得趁鲜吃完,放久就不好了。大家还吃得惯吗?”

  米大娘闻言,又一阵好念——

  “哎,本来吃得还满好的,听到那个捞啥子燕窝一两就要十来两银子,大伙整晚唏哩呼噜吃掉的居然就要上千两,吓得咧!结果你带回来的东西也没人敢动啦,怕一个不小心又吃掉几十两、几百两的银子。我说,扬州人都是这么挥霍的吗?不怕吃垮的吗?”很快忘掉方才闲谈的话题,就要抱怨起女儿的挥霍无度。

  而这,正是米素馨所需要的。一颗经历长途旅行才回到家乡的心,正疲惫着,不宜立即添上纷乱。关于他的事,容她日后再细细想起吧,或,再也不必想起。

  “娘,食物本来就是给人吃的,吃得开怀最重要,您又何苦斤斤计较着价钱呢?船自己找麻烦不是?我肚子呱呱叫啦,走,咱们吃好料的去。”

  米大娘由着女儿带出房门,嘴上一直在念着:“什么叫斤斤计较?你现在带着霖儿,孤儿寡母俩的,以后没个男人担待,要省吃节用些,可别像以前那样挥霍无度啦!知道吗?金山银山也禁不起你这样花用的。我说女儿,你是听到没有?笑?你别以为傻笑就可以作数,你要听进去呀!还有,听说你要买屋,家里房间这么多,你买屋做什么?这你可得好好对我解释解释了……”

  米大娘念了一路,也不期望女儿认真回应她什么,因为她这心肝女儿哪,正像个小孩子似的,不仅双手合抱住她,更把整张脸埋在她肩颈里。这样依恋的姿态,把米大娘的心都给融得化成水啦。

  “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总算是回来啦……”念着念着,最后也不知怎地,就变成母女们抱成一团,为着这一生还能相见、还能团聚而感动着。

  回来了。她回来了。

  米素馨的丈夫在两年前的秋天病故。

  她的丈夫金延年向来就不是健壮的身子底,总是大病小病不断,尤其容易得风寒,一染病就不容易痊愈。终于在前年的秋天一病不起,不到三十岁就亡故了。

  好友方菲与丈夫金延年的先后病逝,让米素馨决定离开扬州,回到故乡过日子,打算一生就这样终老。不理会扬州那边的旁亲还在为着金家的财产争吵不休;她不争,她退出,带着孩子与几个打发不掉、坚持要服侍他们母子俩到老死的忠仆回到荒凉的大西方。

  她没有预期会再遇到严峻,甚至以为自已这一生都不会再想起这个名字。

  他已经是她的过去!未婚之前的过去。

  当年毅然决然听从方菲的建议,嫁给金延年,与她共侍一夫,就是为了可以教自己彻底断了对严峻的情意。相思,与君绝。

  既是不愿再相思,那就断绝到底。

  回到故乡,是因为她的亲人在这里,也是丈夫临终时的建议。她想家,所以她听从了。

  曾经是西部第一富户的严家,如今风光不再,她一点也不意外。九年前严峻便对她说过,严家这一代子孙只会争产,不事生产,早晚要落败。她也知道,回到老家,定会与严家的人遇上,毕竟他们家与严家的渊源很深,就算现在哥哥、姊夫都出来自己做生意了,两家的情谊还是在的。因为爹与老爷子是好朋友呀……

  只是她没想到……

  “娘,大老爷为什么会住在我们家?还有,老爷子怎么会病得形销骨立成这样?”就算严家已经不再是陇地第一富户,但到底也还算是殷富,肯定不缺房子住的,怎么会搬到她家来了?而记忆中硬朗的老爷子,竟会虚弱成这样,更教她震惊不已。

  回家五天,前几天忙着睡掉长途旅行后的一身疲惫;后来天天往外跑,看屋买屋,很快决定,现在交给下面的人盯着装修工作;虽然有人在盯着,但她还是得去看前看后,随时提供意见,务必给孩子打造出一个适合居住玩耍的环境。忙着忙着,一直没太多时间留在家里闲话家常,结果才会在今天被吓到——看到严家大老爷穿着随意地端坐在她家客厅,一手早茶,一手还抢着颗棋子,正惬意的与她家阿爹下棋呢。

  无比震惊的她都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被严家大老爷抓到跟前训斥了一顿。

  内容不外是:训她逃婚的行径,训她不该自毁名节,真不想嫁他那不成材的儿子,说一声就好了,坏出自己名声又何苦?后来训着训着,想到了现下自家里的鸡飞狗跳情况,忍不住眼泛泪光,以“也许你没嫁进来才是福气,看看那些不成材的东西,把一个家搞成什么样子!”这句话作结。然后愈想愈气,气得咳嗽连连,坐也坐不住,棋也下不了,被扶回房休息去了。

  直到老爷子回房,米素馨才把母亲拉别外头的菜园,确定四下无人,才敢问出口。

  米大娘的回答很简单——

  “大爷说他想住在一团和乐的家里,不想看那些成天钩心斗角的嘴脸。都分家了,大伙还不安分,尽想再从他身上捞好处,所以他索性躲到咱这儿来。”

  “老爷住在咱这儿,那些少爷、少奶奶们没说话?”米素馨眉头一皱,立时想到老爷这任性举动,会给家人带来多少难听的闲话。

  “当然有!不过,谁理他们。”米大娘哼了哼。“老爷身上也没留多少了,他们还想把他刮个精光,真是不孝子。嘴上说得好听,说要把老父带回家奉养,哼!谁都知道他们要的是老爷子留下来的‘久山牧场’,就是专门替朝廷买马养马的那一座有没有?近来严家还算赚钱的牧场,就只那一座啦。每一个人都想把产权弄到手,因为乌家出了高价说要买,好像有几个少爷已经私底下找乌家议定了价,就等着从老爷手中得到产权马上转手。这件事全陇州的人都知道,搞不好这等不孝的‘威名’,连吐谷浑那边的人都听说啦!”

  米素馨一愣。“这些年严家开始帮朝廷做起互马交易吗?谁开拓来的门路?”她不以为谁有本事打出这一条官方管道。以前严家卖马给朝廷,也有过代为培育种马,但却不算是真正有生意上的合作。其实真要与官家合作生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层层的通关打上去,费时又费力,怎么可能在这些年做得到?以前或许可能,但这此一年严家情况大不如前,财力与能力都大打折扣的情况下,不可能!

  “这我也不大明白,好像是峻少爷给牵的线吧。他不是去京城学当兽医吗?在那边结交了一些官场的人,算是取到了门径,四年前就牵成了这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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