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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幸好他不会收到那瓶酒……

  她不该把自己的思念转成他的困扰,这样太不理智,也太任性了。他不该被这种事骚扰,因为已经分手了,她的哭或笑,想念或难受,都不关他的事了。

  “Violet,你在看什麽?”几名男同学用完早餐后,来到饭店大厅,找到坐在窗边看书的她,都围了过来。

  “诗集。”她浅笑的扬扬手上的小本子。

  “啊,你真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女孩呢。”一个男学生这麽说,接著其他人也忙著发表同样的看法。

  在这个阳盛阴衰的团体里,女生当然像稀世珍宝一样的受瞩目。这对罗蓝来说也算是个挺有趣的体验。如果她的生命仍是一成不变的待在研究室里的话,那麽这些属於女性虚荣的时光,她不可能有机会领受得到。

  被男生众星拱月只让她觉得新奇,却没有太多的快乐。可能是因为她心中已经很明确的有个人,其他人再也动摇不了她分毫了,就算处在极端虚荣的情境里,也不会感到得意洋洋。

  “你们今天打算做什麽活动呢?”还有四天发表会才登场,这些学生做完所有准备工作后,这几天属自由活动,他们差不多已经跑遍西安所有名刹古迹了。他们每次都邀请她同行,若是当天行程她感兴趣便会参加,但不是每天都跟著出去;留在饭店读书与想念心中那个人,也算是很丰富过著日子。

  “我们今天要跟交通大学的学生打网球友谊赛,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那些中国学生都觉得你很漂亮,想跟你聊聊认识一下,怎样?一起去吧。”

  “今天不行。马迪斯教授请我帮他翻译一些古文献,下午得陪他去兵马俑博物馆开会。”说到那个行程,让她双眼完全无法克制的闪闪发亮起来。

  因为这次与会者都是中国鼎鼎大名的考古学家、历史学家,所以除了开会之外,重要的是可以参观博物馆的特藏室,去看那些平常甚少呈现在世人眼前的古文物,甚至有机会亲手触摸看看呢,想起来就好期待!

  “你这样不行哦,Violet。一般女孩子只有在谈到恋人时才会有你这种表情,可是看看你,你居然把这种表情浪费在二千年前的古物上,如果你有爱人,那麽他一定会觉得很想哭。像我现在就很想哭了。”耍宝的男同学夸张的作拭泪状,非常肝肠寸断的样子,让一旁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罗蓝也跟著笑了,但很快便笑得无奈起来。

  她的快乐,已经无法纯粹的快乐了,总有那麽一点如影随形的失落埋伏在每一件让她展笑的路上;当她笑时,就会出奇不意的突袭过来,将她的笑容注上一抹苦意。

  那个人呀,那个人。

  让她尝到了什麽是牵念,让她清楚明白了,不是轻易说了声“分手”,挥手拜拜,就让能一切事过境迁。

  爱情没有那麽简单,她知道了。

  可这又能怎麽办呢?虽然思念日甚,但是……

  她还是要飞翔。

  这是一个不公开的小型座谈会,由西安当地大学临时决定举办的。

  与会者是十个来自世界各国的汉学教授,而一旁五六个身为考古学家的学者们,只是受邀来旁听,并不参与讨论。

  座谈会的名称是“千秋笔,月旦评,从十三经谈儒家正宗”。

  在前几分钟的客气寒暄与久仰声之后,炮火很快轰隆隆起来。起因是儒家第一号人物、凛然而不可侵的孔圣人实在太被抬举了,於是有人就不爽啦——

  “好,既然你们尊称孔子是孔圣人,圣人不是不会犯错的吗?那麽我请问你,为什麽他要在《春秋》里写‘夏,五月,郑伯克段於鄢’?!如果不是他没有常识,那就是他习惯歪曲历史!郑庄公可是个‘公’,不是‘伯’,写历史的人就要忠於历史,不能掺入个人好恶加以胡乱删改!”一个历史学教授痛心疾首的说著。

  “哎,这其实也不是什麽大问题啦,孔圣人重视教化不重历史,人各有所好嘛。比较重要的是,身为一个圣人,把好好的一本《春秋》写得这麽乏味可以吗?还给宋代的王安石评了句‘断烂朝报’,也真是贻笑啦。”

  这位经学专家一辈子都在研究孟子,对於孔圣人成为这次会议被炮轰的对象,没有任何意见。

  “请问什麽叫‘断烂朝报’?”罗蓝悄悄扯了下马迪斯教授的衣袖问著。

  “泛指没有意义的流水帐记录。”马迪斯教授听得津津有味,很快回答完她后,又专注的去听这场学术吵架。

  “一个失败政客讲的话有什麽好放在心上的?还有,孟教授,请您不要笑得这麽幸灾乐祸。别忘了《孟子》是最后一部被列入十三经的经书,苦苦等到宋朝时才被朱熹给拱进去。但可惜好景不常,没多久就被明朝的朱元璋拖出孔庙,还把《孟子》这本书给禁了。真是成也朱家、败也朱家。您现在对朱教授嗤笑成这样,莫非还在怀恨那件事?”

  “等等,请不要转移话题,我们要讨论的是《春秋》对后世的影响不是吗?请大家听我说,对於孔圣人会那麽说的用意,《公羊传》与《谷梁传》里都有详尽的微言大义解释,这是很明白的事。当然,你们要是觉得那两本读起来太无聊,那麽就读《左传》吧,定能满足各位的视觉享受。”

  一生都在研究推广春秋三传的日本学者努力要转回正题。

  “这是怎麽啦这?”有人问。

  “儒家在搞分裂。”研究道家的人很冷静的在一边看。自从韩愈发表了一篇叫做<原道>的文章之后,佛道两家自此对儒家就非常不谅解,此时一副隔岸观火模样,完全不打算站在儒家那边帮忙说话。

  真是开了眼界。罗蓝当然知道既然身为汉学专家,有丰富的古文知识、有引经据典的好口才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倒不知道这些学者专家可以为了自己所坚持的学术理论辩成这个样子,而且每人口才之好的;这才知道以前大家刻板的认为研究古文学的学者都是口拙的书呆子,根本是个误会。

  她自己参加过许多生物相关的发表会,也没见过这麽有趣的争论。可能是生物研究这领域,向来以研究成果论断一切。有明确的实验成果示人,才得以支持自己的论点,口舌上的争辩是没有意义的;但在文学历史的领域,就必须以这种方式做研讨了吧,因为可以从中磨砺出新的文学趣味。

  不知道别人怎麽想啦,但罗蓝个人看了倒觉得非常有趣。因为从她这几天的观察里知道,这些专家们,不管是哪个国家的人士,大家常在国际学术会议上见面,也算是非常有交情的了,可是一辩论起来,没有人会因为交情深厚而客气上几分,简直辩到脸红脖子粗。

  但是,一日一会议结束之后,大家又开开心心的一同聚餐去了,就算谁也没有说服到谁去同意自己的论点,也不是太重要的事。

  “教授,如果每一次研讨会都是这样没有任何结果就结束,您还会觉得有趣吗?”散会后,罗蓝陪著马迪斯教授走回饭店,两人闲聊著。

  “当然有趣。研究学问,本质上就是很孤独苦闷的一件事,我们这些人大多时候都守在学校,不是看书就是教书,差不多可以说是与世隔绝,也没什麽其它娱乐消遣。偶尔大夥千里迢迢的飞到同一个地方聚在一起,发表自己的研究所得,当然也找机会闹一闹,不也是很好的抒解剂吗?”

  罗蓝想想,同意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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