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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皇兄,这没道理——”

  龙天运将他推入椅子中:

  “不管有无道理,反正你给朕好生待在长安,不许去歧州!”

  随意挑的结果是,龙天淖又被抓入宫中出公差,以掩饰龙天运密南下三天的事实,让文武百官认为皇帝身体微恙,三日不早朝,有重要大事暂禀三王爷去定夺。

  他这个“小恙”生得还真及时,专挑三王爷在京时病发,此际龙天淖悠哉游哉地在昭阳宫花园内与母亲谢太后奕棋。

  由谢太后所生的三名皇子,以继承的次序来讲,又分别占了前三者,所以她享尽一生尊荣,从不曾忧心过地位有动摇的一天,即使先王先后宠幸专爱过数名大美人,种种的内宫斗争却从不曾波及到谢太后身上。她聪明地站在超然立场,一派尊雅地秉持国母身分中肯地旁观,适时地排解妃妾间的明争暗斗,从不会因先王特别宠爱谁而露出妒意,施予毒手。

  她只是坐在一边观看,不去介入。所以她不仅得到后宫女子的敬重,也得到先王无比的重视,每当国事不顺,必定会与皇后同宿,更加确保了她永不动摇的地位,否则依她渐渐迟暮的容颜,哪里还会受到注目?即使贵为皇后,历代以来也不乏被冷落数十年的例子;汉朝的赵飞燕甚至在貌美时就失宠了,她也是一个皇后哩,在在都是殷鉴。

  有智慧的女人才能得到最后的胜利,并且嘉惠了自己所出的子女。

  谢太后正是其中翘楚,也之所以她不会看不出来儿子的不对劲,只是一直不动声色。

  “淖儿,皇上去哪了?”下了一着棋,她淡然问着。

  “去歧州。”龙天淖回答得也干脆,然后顺便报告二哥的消息:“对了,这次北防回来,在燕州遇见二哥,他又排了不少兵阵图,要我参考。”

  “上回不是封他在革州当逍遥王侯吗?怎么会在燕州?”谢太后摇了摇头。

  “二哥如果坐得住,皇兄又何必将他封到那么远的地方省得引人非议?”

  二王爷龙天逵是个天生的发明高手,毕生以拜访名士、研发新事物为大志,每当有各种新发明,都会派人带回宫中,交予龙天运。通常醉心于名利以外事物的人,都不会有太多心思去介意身分、地位的事,也因此,人人以为二王爷是因为威胁到皇上地位,才被流放远地,殊不知只是为了成全龙天逵的兴趣,让他在没人打扰的环境中去创造。

  谢太后的心思可没有如龙天淖所愿地被引开,啜了口茶,她微笑问道:

  “我知道了。那,皇上去歧州有什么重要大事吗?”

  “母后,反正近来天下承平,让皇兄稍微去为女人费心思也不过分吧?”

  “真的是为了一女子?难不成此次南巡,又欠下了风流债?记得他即位后,不再做这种荒唐事了。”她的儿子一向知轻重的,难道依然有不理智的时候?

  龙天淖笑着,不答反而突兀地问:

  “母后,您看皇兄目前唯一的儿子曜儿如何?”

  “多愁善感,心慈手软。”虽然国舅爷不断催促着早日立龙跃为东宫储君,但那种心性,不是当帝王的料,所以谢太后未曾对儿子提过。“为什么问?”

  “皇兄追去歧州要见的女子,可不是来路不明的江湖烟花女子。她哪,叫柳寄悠,是柳侍郎的掌上明珠、皇兄的才人,虽无出凡美貌,却是无人可及的聪慧,性格冷静恬淡,才学极高。母后,她才有可能生得出皇族真正的继承人。”

  第九章

  秋末了,菊花开了满庭粉嫩,也即将化为残泥,摇曳生姿着最后一抹妖娆,绽放竭尽所有的缤纷妍秀。

  十月初旬,寒意乍临。这样的微凉袭来,恰巧足以拂去酷暑所加身的余热燥闷,真正的好时光。

  秋天的夕阳总是吸引每一双眷恋的眸光,火球的颜色明目张胆地燃烧过整片天空,晕印了漫天霞,而向西的火轮刺目地宣告它的征服,即使酷热已不再。迷人的景致啊,如何能教骚人墨客大肆去做文章歌咏不已呢?

  柳寄悠坐在石椅上,将画了满绢纸的菊花下了落款,终究没有把绚丽的天空加入画纸中增色。这样的丽景,怎能不升起“巧笔丹青画描”之叹?想了老半天,她终究想不出把日光带入画中的好法子,颜料调不出来呵,索性别勉强了。

  世间无法描绘的,又岂止于日光?幼年不知从何听来的断句——“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她震撼了好一晌,才知道世间不能描绘的何其多。当年不懂“伤心”,却明白无形之物难以具体呈现;也之所以,任何一种技艺,习到了高段,便会觉得挫折抑郁,浓浓的无力感于焉进驻。

  很多事物,是达不到顶端的。

  那,达到顶端又如何?

  是呀,那就是无力感的产生原由了。

  她不禁想,以生为人而言,当上了皇帝,已是“人”所能得到层级的顶点,有权、有钱、操万民生死于指掌间,那么,他会有什么希望未达成的吗?抑或,他什么都可以得到、什么都轻易被满足,那么他可否有过无力感,认为人生于世已没有更多的追求?

  或许这并不能相提并论吧!九五之尊是人的极致点,但因手控天下,所以必须管理天下间层出不穷的种种事端。这种忙碌,大抵不会有时间让他去想一些空泛的愁思吧?只有她这种成日东飘西汤过日子的人才会去思考这种事,想来也真的无聊。

  淡淡笑了声,以纸镇压住画纸,不让秋风扫落,她踱步入菊花之中,想挑开一些枯花瓣,让花朵的妍丽能更长久,也让自己有事可做,那么一来,她就不会有胡思乱想的时间了。

  然而她的安静时光没有享受太久,恍然袭上心的震动,令她不由自主地望向拱形门的方向。而那边,背光的白衣男子已大步跨了过来,扫落一身风尘仆仆,白衣飘逸于秋风之中,沐在金光下,他犹如天神一般的走向她——

  她定身在菊花丛中,愕然又不信地瞪着眼,不请自来的泪光沾濡了眼眶,迟迟不肯落成珠泪。终是思念得偿的泪,然而却是不该流下的。

  不能飞奔而去迎接、不能投怀送抱的热切,他与她,常是在淡然中品味隽永。何况,他的来意还未知呵,她不能自恋地认定他为思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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