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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你朋友发生这种事吗?那个人也太可恶了。”

  “是啊。”该要死心了,不值得啊!

  渐渐地,时间治疗情伤。

  小君过着平静的求学生活,脸上的单纯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抹淡淡的忧郁,东方女子,肤白若雪,五官秀丽,个头娇小,琴技惊人,再加上眉眼间那抹淡淡哀愁,很快地风靡校内男子,他们卯起来追求小君。

  有的天天送花,有的天天为她买早餐,有的天天到住家外站岗,有的设法查出电话频频骚扰。

  小君呢?她讲一口流利德语,奉赠铁板让他们踢。

  “不好意思,我讨厌花。”送花的被小君奚落。

  “不好意思,你带的早餐我给狗吃了。”买餐的被小君奚落。

  “不好意思,我已经向警察备案,请不要徘徊在我家外。”站岗的被小君奚落。

  “不好意思,如果再打电话骚扰我,我会请校方处理。”打电话的被小君奚落。

  艳阳天,谢绝访客,要练琴。下雨天,不是留客天,一样谢绝访客,要练琴。春天不赏花,夏天不玩水,秋天不赏枫红,冬天不过节。练琴,准备报告,准备考试。

  江天云偶尔会从台湾过来陪女儿住一阵。小君三餐吃饱饱,依然胖不了,作息很正常,课程上不完,日子平淡顺利地度过。

  转眼过去两年,小君逐渐遗忘感情的痛,偶尔午夜醒来会觉得寂寞。

  每天中午,小君会买个简单的三明治,到校园树下木椅坐着吃,就这么打发一餐。微凉的气候,望着蓝天白云,望着一片萧瑟林子,风吹来,调戏落在地上的枯叶,它滚个几圈,翻飞远去。这时,望着那些曾神气团绿在枝头,而今散落着枯在地上的残叶,小君心头便会一阵惆怅,被一种莫名的哀伤包围,可是又说不出什么特别难过的理由。

  这天,教授请学生到家里吃饭,师母金发碧眼是个大美人。学生在客厅聊天,他们在厨房忙着烹饪晚餐,这对德籍夫妻没煮大家期待中的德国猪脚,最后端出来的料理,教大家跌破眼镜,是印度的咖哩饭。

  师母好得意地捧出黄澄澄的酱料搁上桌,教授说这是跟印籍学生学的饭。

  学生们鼓噪着,踊跃地争相品尝,小君悄悄离席,躲到厕所。

  她洗把脸,瞪着镜子,听大家在外面喧哗,手上抹了很多香皂,可是刚刚咖哩的气味,好像已钻进心肺。

  她下意识地逃避吃咖哩饭,躲在厕所十几分,才提起精神,回客厅。

  客教授正在介绍他的得意门生,以德语说着:“他是你们的学弟,周德生。小君,他跟你一样从台湾来的。”

  “你好。”小君礼貌的与他点点头。

  教授说:“你们两个演奏风格截然不同,也许可以组成双钢琴的伙伴……”

  教授说了很多,小君恍惚地望着教授张合的嘴,每一句德语都懂,奇怪,却组合不了他的意思。

  周德生身材高瘦,长得白净斯文。席间,一直找话题跟小君聊,小君意兴阑珊地敷衍着。

  为了不让师母乱想,她勉强吃了半碗咖哩饭。咖哩的味道很浓,她尝着,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同学们的话题上,一边又觉得某种浓烈的情绪在心里发酵,她很难受,想快点回家,有种讨厌的情绪,一直将她往某个黑暗面拉。

  同学跟教授开玩笑,要教授弹拿手的曲子,都喝了酒,每个人脸色红红的,喜洋洋的,笑着闹着,钢琴声,哗笑声,怔望着这热闹的情景,小君觉得与他们格格不入,忽有一段旋律在心里响,在记忆深处吶喊,理智快关不住,于是脸上表情更淡漠,像与她无关,安静着看大家笑闹。

  晚餐结束,教授不顾小君反对,要周德生送小君回家。

  离开时,教授夫人将咖哩饭打包,让小君带走。“你一个人住,这给你带回去慢慢吃啊。太瘦了,要多吃一点。”

  小君正想着要用什么借口婉拒,餐袋已经塞到手里。

  车上,周德生向小君讨教演奏心得,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小君心不在焉听着,望着眼前辽阔的黑暗道路,快速后退的路灯,光影闪动的瞬间,她仿佛又看见久违的自己,在某人家里,拿着电话跟美美求助,紧张又兴奋地学做咖哩饭。她被洋葱熏哭了,奔进客厅慌慌张张,那个人大手一抓,将她按进冰箱吹眼睛……

  小君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冷静一下,再睁开。

  可是只淡忘了一会儿,她好像又看见了,深夜的猫空茶店,山林里,荷花池,朋友们的聚会。他掌心里,飞走的萤火虫,那一点光,跑得无影无踪……

  小君恍惚地想——我怎么会在这里?

  多不可思议!那些发生过的,那些欢笑泪水都是真的吗?

  到了住处,她没请周德生上来,说声再见,她转身就走。连给周德生问她电话的机会都没有。

  周德生看伊人入门,他心神不宁,揣测小君眉间那抹忧郁是为什么?寡言又为什么?他被这忧郁女子吸引,傻了好半晌,才离开。

  回到家,小君开灯,将咖哩扔进冰箱,像在生气,重重地摔上冰箱门。想了想,又像跟自己赌气,再打开,拿出咖哩饭,全倒出来,跟饭搅糊,走到沙发坐下,深吸口气。

  好,她笃定地,大口大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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