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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她惊愕万状的瞪大眼睛,然后,想也不想,她挥手就给了他一耳光。这一耳光打得又清脆又结实,这一耳光把他那可恶的笑容打掉了。他不笑了,他瞪着她看,眼中流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凶光,他一把就抓牢了她的手腕,用力扭转,扭得她整个胳臂都好像要断掉了。他厉声的,凶暴的喊了出来:“你以为你是谁?你敢打我耳光!你有什么资格打我耳光?我告诉你,你是我玩过的女孩里最没味道的!我连跟你上床都提不起兴致!你那见鬼的伦理道德观念!想和我结婚,门都没有!如果我肯结婚,今天还会轮到你来求我,我早就娶了别人了!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你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你太高估自己的力量,你以为我和你在恋爱吗?你不知道我仅仅拿你在填空吗?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讲,不够资格谈任何前途未来吗?……”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把手腕从他掌握中抽出来。她瞪着他,恐惧的瞪着他,这才发现,自己从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他不是个正常人,他是个精神病患者,他是个疯子!他不可能是她用全心灵热爱着的那个男人。她返身开门,全身发抖,哆嗦着扭转门柄,听到他在身后喊:

  “我劝你不要像上次那样满街去展览你的失恋相!这次,我不会跟踪你,我对你的兴趣已经没有了!被汽车或火车撞死,是你活该!”她打开房门,“逃”出了那间公寓。冲到电梯里,她背靠在电梯壁上,觉得冷汗从额上滴下来,沿着脖子,流进衣领里。她用衣袖拭着汗,立刻,整个衣袖都被汗湿透了。她站在那儿,只觉得自己两条腿都在发抖。电梯降到了底楼,她机械化的迈步出去,一阵热烘烘的空气扑面而来。她走出大厦,阳光晒在头顶上,带着烧炙的力量。她站在街边,看着街车满街穿梭着来来往往,脑子里还在轰雷似的徊响着他的话:“我劝你不要像上次那样满街去展览你的失恋相!这次,我不会跟踪你!我对你的兴趣已经没有了,被汽车或火车撞死,是你活该!”是的,她慌乱的去抓住脑中的思想。不要满街去展览自己的失恋相!她必须有个地方去,她必须有地方躲,她必须有个地方藏!藏起自己的屈辱,藏起自己的失败,藏起自己的绝望,更藏起自己那颗无知的、盲目的、可悲的心!“家”,她想着这个字,咀嚼着这个字。“母亲”,一个名词,一张脸,一双手臂,一个可供憩息的胸怀。她站在街边,挥手叫了一辆计程车。回到家里,裴书盈刚刚下班回家。她笔直的走向母亲,温柔的,清晰的,安静的说:

  “妈!我知道我又苍白得像张纸了,不要在我满身找伤口,我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只是,我的心不见了,给一种我不明白的动物咬走了。不过,没关系,让我休息一段时间,我保证,我还是会活过来。我可以让一个人打倒,我不能让一种我不明白的动物打倒!所以,我会活过来,我会活过来!”

  裴书盈睁大眼睛,看着面前那张苍白如死,却镇静如石头般的脸孔,完完全全的吓愣了。

  15

  足足有十天,雪珂待在家里,大门都没出过一步。

  她非常非常安静,常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坐在窗前,她可以一坐好几小时。尤其是晚上,台北市灯火辉煌,她就痴望着那些在黑夜中闪烁的灯光,经常看上整整一夜。当黎明来临时,她会用极端困惑的眼光,注视着那阳光乍现的一瞬。她始终没有告诉裴书盈,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裴书盈也不敢问,她从雪珂那安静得出奇的脸庞上,看出这回绝不是情人间的争吵,看出雪珂是真正的遭受了“巨创”。这“巨创”严重的程度,是裴书盈几乎不敢去探究的。她那么静,静得不像还活着,静得让裴书盈惊悸而害怕。但是,雪珂并没倒下去,她那么努力的“活”着,那么努力的“养伤”,那么努力的去找回自我。那种努力,使裴书盈都能感觉到,体会到,而为她深深感动不已。

  这十天的蛰伏,可能是雪珂生命中最漫长的一段。她大部份的时间都在沉思,那乌黑的眼珠,变得蒙蒙的带点灰颜色,静悄悄的转动着。人的头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能装得下万古之思,千古之愁。她就坐在那儿沉思,把十根手指甲全啃得光秃秃的。这十天里,她没有接听任何一个电话,事实上,那个叶刚根本没有打电话来,也没有再出现过。雪珂显然也不期望他的电话和出现,这是一次彻彻底底的结束。裴书盈心痛的看她这么严重的去“结束”一段情,苦于没有办法帮助她。她不听电话,不出门,不看书,不做任何事,连唐万里写来的信,都堆在案头,没有拆阅。

  裴书盈那么担心,她已经想找精神科的医生来治疗她了。但,十天后,她突然又有了精神,又“活”着了。她从她蜷伏的椅子里站起来,去梳头洗脸,换了件干净清爽的米色洋装,她打了个电话,不知道给谁。然后,她拿起手提包,告诉母亲说:“妈,我要出去看一个朋友!”

  裴书盈望着她,她多瘦呵,十天里,她起码又瘦了三公斤了。不过,她肯出去看朋友,总算有转机了。裴书盈心痛的点点头,于是,雪珂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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