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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小双从沙发上直跳起来,由于跳得太猛,她还没有从晕眩中恢复,这一跳,就差点栽倒下去,诗尧一把搀住了她,心痛的蹙紧眉头。小双挣扎着站稳了,摔摔头,她显出一份少有的勇敢与坚定,她说:“诗尧,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你说!”“记得上次我们到外双溪为‘在水一方’录影,我曾经说那儿新盖的几栋别墅很漂亮,请你立刻帮我去租一栋,不管价钱要多高。如果我的钱不够,你帮我去借,我将来作曲来还!”“我立刻去进行!”“不是进行!”小双几乎是命令的说:“我要在三天以内,和卢友文搬进去住!所以,三天之内,我要它一切就绪!李谦,我能拜托你帮诗尧布置吗?友文这一生,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他一直说他不舒服,是我忽略了,我以为他在找藉口,没料到……”她喉咙哽塞:“现在………我要——给他最丰富的三个月!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们了解我,请你们帮助我!”“三天之内!”李谦坚定的说:“你放心!小双!包在我和诗尧身上!”他取出一张纸条,交给小双。“这儿是卢友文的地址,你记住,他自己并不知道病得那么重!”

  小双点点头,转向我:

  “诗卉,你陪我去高雄!”她望着雨农:“雨农,我必须借诗卉,我怕自己太脆弱……”

  “不用解释!”雨农很快的说:“我会把彬彬送到奶奶那儿去。诗卉,你好好照顾小双!”

  一切好混乱,一切好突然,一切好悲凉,一切好意外,一切好古怪,一切好不真实,……总之,一小时后,我和小双已经坐在南下的火车中了。我不知道别人的情绪是怎样的,我却完全昏乱得乱了章法,我只是呆呆的坐在车子里,呆呆的望着身边的小双。奇怪!小双怎能如此平静?她坐在那儿,庄严肃穆得像一座雕像!眼睛直勾勾的,脸上一无表情。火车轰隆轰隆的前进,小双的眼皮连眨也不眨,我忽然恐惧起来,伸手摸摸她的手背,我惊慌的叫:

  “小双!你没有怎么样吧?”

  “我很好。”小双幽幽的说:“我在想,我命中注定孤独,六年前,爸爸死于癌症,六年后,友文又得癌症!我常告诉自己要坚强,却真不知如何去和命运作战!”

  她的声音平平板板,一无感情,我忽然想起她第一夜来我家的情形,她也是那样麻麻木木的,后来却在床上失声痛哭。我望着她,知道在她那平静的外表下,她的心却在滴着血。小双,小双,为何命运总在戏弄你?我伸过手去,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也在那一刹那间,我才了解小双用情之专之深之切!我们在清晨到达了高雄,天才蒙蒙亮,台北虽然下雨,高雄却显然是晴朗的好天气。下了火车,小双拿出地址,叫了一辆计程车,我们直驶向卢友文住的地方。

  车子停在苓雅区的一个小巷子里,我们下了车,小双核对着门牌,终于,我们找到了。那是一栋二层楼的木造房子,破旧不堪,楼下还开着脚踏车修理店,显然,卢友文只有能力分租别人的屋子。小双在门口伫立了几秒钟,低下头,她看到胸前的坠子,在这种情绪下,她依然细心的把坠子放进了衣领里,以免卢友文见到。然后,伸手扶着我的肩膀,她把头在我肩上靠了一会儿,半晌,她毅然的一仰头,脸上已带着笑意,她对我说:“笑笑吧!诗卉!”我真希望我笑得出来,但是我实在笑不出来。小双伸手按了门铃,一会儿,一个睡眼模糊的小学徒开了门:

  “找谁?”“卢友文先生!”“楼上!”我们沿着一个窄窄的小楼梯,上了楼。这才发现楼上用木板隔了好几间,卢友文住在最后面的一间,正靠着厕所,走过去,扑面就是一阵浓烈的臭味,使人恶心欲吐。我心想,住在这样的地方,难怪要生病!到了门口,小双又深吸了口气,才伸手敲门。“谁?”门内传来卢友文的声音。

  小双靠在门框上,闭了闭眼睛,无法回答。

  “豁啦”一声,门开了,卢友文披着一件破棉袄,站在门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满脸的胡子,深陷的眼眶,尖削的下巴,我一时几乎认不出他来。只有那对漂亮的眼睛,仍然闪烁着一如当年的光芒。看到我们,他呆住了,似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对小双“努力”的“看”过去,呐呐的说了句:“好奇怪,难道是小双?”

  小双拉着我走进屋内,关上了房门。她对卢友文凝视着,苦苦的凝视着,嘴角逐渐浮起一个勉强的微笑。

  “是的,是我,”她轻柔的说。眼底充满了痛楚与怜惜,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栗。“不欢迎吗?”

  卢友文的眼睛张大了,惊愕、困惑,和迷茫都明写在他的脸上。但是,一瞬间,这所有的表情都被一份狂喜所取代了,他张开了手臂,大声说:

  “如果是真的,证实它!小双!因为我最近总是梦到你来了!”小双纵身投进了他的怀里,用手攀着他的脖子,她主动的送上了她的嘴唇。立刻,他们紧紧缠在一块儿,热烈的、激动的拥吻着。那份激烈,是我一生也没见过的。小双似乎要把她全身的热力,和全心的感情,都籍这一吻来发泄净尽。更似乎想把她所有的生命力都在这一吻中注进卢友文的身体里。卢友文更是狂热而缠绵,他不住的吻她,不停的吻她,用手牢牢的箍紧了她,好像只要他一松手,她就会飞掉似的。

  终于,卢友文抬起头来了,他眼里蕴满了泪光,他捧着小双的脸庞,不信任的看着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好像才真有些相信,这是小双了!他的眼光渴求的在她脸上逡巡,好一会儿,才低低的说:

  “你来了,是表示原谅我了吗?还是同情我?是李谦告诉你的,是吗?他说我病了,是吗?其实我很好,我只是过度疲劳,我很好……哦,小双!”他叫:“如果我生病能使你来看我,我宁愿生病!”小双的牙齿咬紧了嘴唇,她几乎要崩溃了。但她始终勇敢的直视着他,好半天,她才放松了咬住的嘴唇,激动的、幽怨的、低哑的说:“友文,你好狠心,离开这么多年,你连一点消息都不给我,你好狠的心!”卢友文惶恐而慌乱。“在我没有拿出成绩来以前,我还能给你消息吗?离婚那天,你是那么坚决,那么锐利,那么盛气凌人,我如果再拿不出成绩,我怎能面对你?小双,你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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