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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西楼(10)


  “怎么讲?”“在应征的一千多个人里,有比你更像她的,我之所以选中你,是因为你那篇自传,你文笔活泼而心思灵巧,再加上,你还有一个地方和小凡相同——你是个孤儿。”

  “我懂了,”我说,呼吸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我十分激动。“你并不是在找什么中文秘书,那些都是障眼法,你是要找一个小凡的替身,你就是那个冬冬,你无法使小凡复活,你就挖空心思想再找一个小凡,对吧?不幸我被你选中,你把我弄到小凡的屋子里,让我看小凡的日记,想把我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你的小凡。但是,你错了,天下没有相同的两个人,我也不可能变成小凡,这工作我不干!”

  “冷静一点,余小姐,”他说,态度沉着而稳重:“你并没有把事情弄得很清楚,你有丰富的联想力,却没有细密的推断力。第一,小凡并没有死。第二,我也不是冬冬。”

  “哦,是吗?”我愕然的问。

  “你想,冬冬只比小凡大四岁,小凡今年不过二十三、四岁,冬冬也不过二十七、八,我呢?我已经三十七、八了,这不是很明显吗?”“这——”我顿住,半天,才说:“那么,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如果小凡也没有死。你为什么要找一个像小凡的人?”

  他沉思片刻,烟蒂上的烟灰积了很长的一段。他的眼睛投向窗外,有点迷离,有点落寞,又有点萧索。那眉端额际,积压着某种看不见的忧郁,使他整个的脸显得庄严而又动人,像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手下的雕塑品,那样冷漠的,却又充满灵性和生命力。“故事必须从很久以前说起,”他慢慢的说:“希望你有耐心听我说完它。”我有耐心,事实上,他撼动了我,他的神情令我感动,他的语气使我沉迷。我静静的听着他的叙述。

  “说起这个故事,我必须先说石家和倪家的关系。”他开始了,烟蒂上的烟在缭绕着。

  “在我的家乡,石家和倪家是当地的两大家族,追溯到我们五代之前,石家和倪家几乎同样富有,同样有庞大的土地、家园、和为数众多的子孙。两家都是务农为本的书香世家,都出过才子,有过中科举的子弟。而且,两家一向友好,也互通过婚姻。这样,不知道到了我们祖先的哪一代,出了一件很不愉快的婚变。石家的一个子弟,可能是我的玄曾祖,也可能是我玄曾祖的父亲,看上了倪家的一位小姐,但我这位祖先已早有妻室,倪家的声望也不可能嫁女为妾。于是,我这位玄曾祖或是玄玄曾祖就千方百计的要把元配夫人送回娘家,也就是找她的毛病,以便出妻,来达到娶倪家小姐的目的。这位元配夫人不堪丈夫的折磨冷落,就吞鸦片烟自杀了,据说死得很惨,临死的时候,她咬牙切齿的诅咒着说:

  “‘诅咒倪家!诅咒石家和倪家的恋爱!让倪家世世代代不得善终!如果石家和倪家的子弟相恋,天罚他们!天咒他们!’“据说,从此之后,石家和倪家就受了诅咒,永远摆脱不开恶运的追随。当然,这只是传说,彷佛每一个地域,都有许许多多古老的传说,用来解释一些无法解释的、离奇的故事。但是,倪家确实从此凋零,而石家和倪家,也从此结下许许多多解不开的孽缘。最不可解的,是石家和倪家,从那一代开始,就几乎代代都有相恋的子女,而每一对都有最悲惨的结局。据说,首先就是那位逼死妻子的石家子弟,他终于娶了倪家的小姐,婚后三年,这小姐疯狂而死,那位丈夫也因痛苦及内疚,壮年夭折。

  “接着,倪家就被——按乡下人的说法——恶鬼缠住了,差不多每一代,他们都要出一个疯子、白痴,或是畸形的人,由此,人丁越来越减少,到了我祖父的一代,已经是独子单传。“我祖父和小凡的祖父,从幼就是好朋友,大了,他们曾经一起念书,结拜为兄弟。正像每一代一样,小凡的祖父看上了我的祖姑母,也就是我祖父的妹妹,我的曾祖父因为懔于家乡的传说,不愿把我的祖姑母嫁到倪家去,结果,我的祖姑母竟和小凡的祖父私奔了。这在当时,是一件引起轩然大波的事件。小凡的祖父和我的祖姑母在外十年,小凡的祖父死了,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我的祖姑母带了一儿一女回到家乡,那个儿子就是小凡的父亲,那个女儿是一个很美的女孩,但是——十七岁那年死于疯癫。

  “小凡的父亲长大了,又是老故事重演,他爱上了我的姑妈,这次,坚决反对婚事的却是我的祖姑母,她用恐惧的声音反覆说:“‘石家和倪家绝不能通婚!绝不能通婚!不但先祖的诅咒尚存,中表联姻,血缘也太近!’

  “这样,他们的婚事终于受阻,我的姑妈竟一时想不开,悬梁而死。小凡的父亲因而心碎,就此远离了家乡。连我祖姑母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回来奔丧。在祖姑母临死的时候,她才对我祖父说:“‘让石家的孩子远离开倪家,倪家的血统是有病的,是遭过诅咒的,他们永远不可能有健康的子孙!’

  “她始终没说出来她的丈夫是怎样死的,不过,后来我们辗转听说——也可能是传说——说他并没有死,而终老于一栋疯人院里。“然后,许多年过去了,小凡的父亲带着小凡他们回来了,他没有带回小凡的母亲,据说她母亲很早就死了,带回三个孩子:小凡、小凡的哥哥,和小凡的姐姐。”

  石峰停顿了片刻,烟蒂已经快烧到了他的手指,他熄灭了烟,重新再燃上一支,神情凝重,而眼光困惑。深锁着眉,他在沉思,也在回忆。我没有去惊动他,好一会儿,他又继续了下去:“那三个孩子,你该从小凡的日记里获得一些线索,她哥哥是个白痴,她姐姐——那是个美丽得出奇的女孩,小凡不及她十分之一,但是——我能说什么?倪家是遭过诅咒的?他们把她关在阁楼上,我总听得到她的狂歌狂哭,十六岁左右,她用一把剪刀刺破了自己的喉咙,死了。”

  我打了个寒战,石峰看了我一眼,敏锐的问:

  “还想听吗?”“是的,”我说:“你刚谈到主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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