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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灵珊!”他喊:“你自私一点吧!为自己想想吧!”“我很自私,”她固执的说:“我想用我的胳膊,抱住所有我所爱的,不止你!鹏飞。还要抱住我的家人,和——那座小冰山,我不单单是自私,而且是贪心的!”

  “灵珊!”他惊叹的喊,拥住了她,在那份震撼般的激情里,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于是,日子仍然这样缓慢而规律的流过去。但是,在规律的底下,却埋伏着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像地底的一条伏流,隐隐的,缓缓的流着。却不知何时,终会化作一道喷泉,由地底激射而出。这天,韦鹏飞正在工厂中工作。一部热锻机出了毛病,一星期中,这机器已有三次因热度过高,烧红之金属碎片溅出来而烧伤了工人。韦鹏飞带着几个技工,一直在埋头修理这部机器,调整它的温度。忽然,有个工人走过来说:

  “韦处长,有位刘先生来看你!”

  “让他等一下!”韦鹏飞头也不抬的说,他整个人都钻在机器下面,察看那机器的底层。半晌,他从机器下面钻了出来,满身的尘土,满手的油垢,满衣服的铁屑。他抬眼看过去,才惊愕的发现,站在那儿等他的,竟然是灵珊的父亲刘思谦!“哦,刘伯伯!”他慌忙打招呼,心想,要来的毕竟来了!他必须面对这个人物,这个问题,和这项挑战了。他心里在一瞬间掠过许许多多的念头,知道刘思谦居然跑到工厂里来找他,当然是非摊牌不可了。他暗中筹思着“应战”的方法,立即做了一个坚定不移的决定,不管怎样,他绝不妥协,绝不放弃灵珊!他看着刘思谦,一面用毛巾擦着手。“对不起,让您久等,那机器有点毛病!”他说。

  刘思谦好奇的看看那部机器,再好奇的看看韦鹏飞。平常,他见到的韦鹏飞都是整洁清爽的,现在,他却像个工人!然后,他又好奇的打量这整个工厂,和那一排排的厂房,以及那些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锅炉和冲床。

  “我不知道这工厂这么大,”他说:“有多少工人?”

  “工人有五百多人,算上员工和职员,就有六百多人了!”韦鹏飞说,一眼看到刘思谦满脸感兴趣的表情,他心中一动,想先跟他扯点别的,把话说畅了,再导入正题就容易了。于是,他问:“要不要参观一下?”

  “会不会不方便?”刘思谦问。通常,一般工厂都谢绝参观,以免一些私有技术流传出去。

  “不会。”韦鹏飞立刻说。“这儿没有秘密。”

  带着刘思谦,他一间厂房又一间厂房的走过去,一面向他介绍那些机器的功用,和工厂的性质。

  “我们分两个部门,一个是锻造部份,一个是精密铸造部份。产品几乎包括了各种金属手工具,主要的对象是外销,销美国、加拿大,以及东南亚和欧洲。”

  “哦?”刘思谦打量着那些机器,也打量着韦鹏飞,他自己也是学机械的,却并没有学以致用,现在早改行到了金融界,在一家大银行当高级主管。但是,他对机械的兴趣却依然不减。“锻造做些什么事?”他问。

  “第一步是剪切,那是剪切机,它把铁片剪碎。第二步是加热,这是加热炉。然后是粗胚,再下来要热锻,再经过剪边和加工,就完成了锻造的程序。可是,仅仅加工一项,就又包括了吹沙,清洗、打直、热处理、研磨、精光、电镀……各种手续,所以,要这么多机器,这么多工人,这是一件繁复的工作。”刘思谦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你整天面对着机器和铁片,怎么还有心情去追女孩子?”他问。韦鹏飞站在一间大厂房的外面,他的手扶着厂房的柱子,回头看着刘思谦。“灵珊常常说我是个打铁匠,”他干脆引入正题。“我也确实只是个打铁匠。但,一把钳子,一个螺丝钻,都要经过千锤百炼才做得出来。我一天到晚对这些铁片千锤百炼,自以为已经炼成金刚不坏之身。直到灵珊卷进我的生活,我才知道我也有血有肉有灵魂有感情!刘伯伯,”他诚挚的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灵珊确实再造了我!我每天把废铁变为利器,灵珊对我做了同一件事!”

  刘思谦望向厂房,那儿有好几个高周波炉,工人们正在做熔铸的工作。他再看韦鹏飞,一身的铁屑,满手的油污,一脸的诚挚,和那浑身的机油味。他沉吟的说:

  “你知道我来这儿干什么?”

  “我知道。”韦鹏飞说:“你想说服我和灵珊分手。”

  “你认为我的成功率有几成?”

  “你没有成功率。”刘思谦不由自主的哼了一声。

  “像你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离婚?”他冷静的问。“听说是你太太对不起你。”“欣桐是一个很好的女孩。”韦鹏飞认真的说。“两个人离婚,很难说是谁对不起谁。欣桐外向爱动,热情而不耐寂寞,她的思想很开放,有点受嬉皮思想的影响,她离开我——”他黯然说:“我想,总是我有缺点,我保不住她。”

  “那么,你就保得住灵珊了吗?”

  韦鹏飞静静的沉思片刻。

  “是的。”“为什么?”“因为灵珊不是欣桐!欣桐像我豢养的一只小豹子,不管我多喜爱她,她一旦长成,必然要跑走,我跟欣桐结婚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灵珊不一样,她独立面有思想,从我们认识开始,她接受了我,不止我的优点,也包括了我的缺点。到现在,我觉得她已经像我生命的一部分,你可能保不住一只小豹子,你怎么可以保不住自己的生命或血液?”

  “你的举例很奇怪!”刘思谦怔怔的说。

  韦鹏飞望向厂棚。“你看到那些炉子吗?”他问。

  “怎样?”刘思谦困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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