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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是的,致文哪!”兴奋仍然燃烧着她,她伸手抓住了母亲的手。“你打电话去找他!别找错了,是致文,不是致中!那天早晨,我打电话叫他来,我就是有好多话好多话要对他说,后来……后来……后来……”

  她的眼睛睁大了,定定的看着天花板。后来怎样了?后来怎样了?后来怎样了?那记忆的齿轮又开始在脑海里疯狂的旋转。那记忆是一架风车,每扇木板上都有个模糊的画面,那风车在旋转,不停的旋转,周而复始的旋转,那画面越转越清晰,越转越鲜明:父母的争执,姓杜的女人,雨婷和致中,水源路上的奔驰,杜家客厅的一幕,父亲打了她耳丕她奔出那客厅,以至一跃下水……

  “妈妈!”她狂喊,恐怖的狂喊,从床上直跳了起来。“妈妈!”念苹一把抱住了初蕾,把她紧紧的、紧紧的拥在胸前。她知道她记起来了,但是,她记住了多少?她用手压住初蕾的头,啜泣的摇撼着她,像摇撼一个小婴儿。她吸着鼻子,含泪的说:“别怕!别怕!都过去了。初蕾,就当它是个噩梦吧,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只是,傻孩子,你既然想起来了,我就说,以后再有不如意的事,你怎么样都不可以寻死!千不管,万不管,你还有个妈妈呀!”

  寻死?她脑中有些昏沉,寻死?她何尝要寻死?她只是怄极了,气极了,气得失去理智了,才会有那忘形的一跳。那么,记忆是真实的了,那么,记忆并没有欺骗她了,她推开母亲,倒回到枕头上。“我真的跳了水?”她模糊的问:“是真的了?我从桥上跳下水去?不,”她转动眼珠:“我不是自杀,我是气昏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往水里跳!”她的眼光和夏寒山的接触了。她就定定的望着夏寒山,夏寒山也定定的望着她。一时间,屋子里是死一样的沉寂。父女两个默默的对视着,在这对视中,初蕾已经记起了在杜家所发生的每一件事,记起了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记起了那丝丝缕缕和点点滴滴。她凝视着父亲,这个被她深爱着、崇拜着、敬仰着的男人!她凝视着他,只看见他沉痛的眼神,憔悴的面庞,和鬓边的白发。

  寒山迎视着女儿的目光在她的眼睛里,他看出她已经记起了每一件事,他无从逃避这目光,无从逃避她对他的批判。他打过了她,他已经不再是她心目中的伟人,他打碎了她的幻想,甚至几乎打碎了她的生命!现在,她用这对朗朗如晨星的眸子注视他,他却无法窥探出她心中的思想。

  父女两个继续对视着。

  好久好久之后,初蕾轻轻的抬起手来,她用手轻触着父亲的面颊,轻触着他那长满胡髭的下巴,她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深沉而成熟:“爸爸!原谅我!”寒山用牙齿紧咬住嘴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他想讲而讲不出口的话啊!他呆看着她。

  “原谅我!”她继续说,声音成熟得像个大人,她不再是个任性的小女孩了。“我那天的表现一定坏极了,是不是?坏得不能再坏了,是不是?你们宠坏了我,使我受不了一点点挫折。对不起,爸爸,我希望我没有闯更大的祸!”她的手勾住了寒山的脖子,用力的把他拉向了自己,她哭着喊了出来:“我爱你,爸爸!”寒山紧搂住初蕾,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在一边呆站着的念苹,也忍不住泪如雨下。一时间,屋里三个人,都流着泪,都唏嘘不已。都有恍如隔世、再度重逢的感觉。

  经过这一番折腾,初蕾又累了,累极了。但是,她的神志却非常清楚。寒山抬起头来,细心的拭去她面颊上的泪痕,他仍然深深的凝视着她,低低的,柔声的,歉然的说:

  “初蕾,你一直是个好孩子,一个善良而纯洁的好孩子,我抱歉——让你发现,成人的世界,往往不像想像中那么美丽。”初蕾仰躺在那儿,眼睛一瞬也不瞬。

  “那要看——我们对美丽这两个字所下的定义,是不是?”她问。寒山轻叹了一声,是的,这孩子被河水一冲,居然冲成大人了,她那“童话时期”是结束了。他不知道,对初蕾而言,这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许多时候,“幸福”的定义,也和“美丽”一样,从不同的角度看,会有不同的答案。

  初蕾望着父亲,她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两个多月以来,她的生命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这两月间到底有些什么变化?父亲还要和母亲离婚吗?那个姓杜的女人怎样了?致中和雨婷又怎样了?致文呢?致文该是最没有变化的一个人,但是,他为什么不来看她?难道,他出国去了?是了!那天在杜家,她也曾对致文大肆咆哮,她是那么会迁怒于人的!她气走了致文?又一次气走了致文?她的眼珠转动着,心脏在怦怦跳动。“初蕾,”寒山在仔细“阅读”着她的思想。“我知道,你有几千几百个问题要问,但是,你的身体还很弱,许多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讲得清楚。你先安心养病,等过几天,你的精神恢复了,我们再详细谈,好不好?”

  初蕾点了点头,鼓着勇气说:

  “我什么都不问,只问一件事。”

  “什么事?”寒山的心脏提升到喉咙口。

  “致文是不是出国了?”

  寒山脑子里轰然一响,最怕她问致文,她仍然是问致文。他盯着她,立即了解了一件事,她跳水之后,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完全不晓得致文也跟着她跳下了水。他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念头,就用手扶住初蕾,很快的说:

  “你只许问这一个问题,我答覆了你,你就要睡觉,不可以再多问了。”“好。”初蕾应着:“可是不许骗我。”“他没有出国。”寒山沉声说,用棉被盖好了她,从她身边站起来了。“现在,你该守信用睡觉了!”

  初蕾的心在欢唱了,她长长的透出一口气来。

  “那么,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她忍不住又问。

  “说好你只能问一个问题!”

  她伸手抓住了父亲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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