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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渔船?”江淮一愣。“是的,渔船,我们跟着渔船出海,坐在船头上看星星,看月亮,看海水,看渔火。她还一直有说有笑的,她喜欢看渔夫捕鱼,她喜欢海,我们谈了好多好多……后来她哭了,她叫我不要恨她,我为什么要恨她?……天哪!”他忽然把头仆进手心里,惊呼着说:“她那时已存心要离开我了!她知道她要离开我了!而我却像个傻瓜!可是,为什么?”他跳起来,用脚踹沙发,踹墙角,踹桌子。嘴里大叫大嚷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得罪她!我没有欺侮她!我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我从没有这样真心要讨一个女孩子好!如果她要月亮,我也会跑到天空中去帮她摘!她为什么要躲开我?为什么要连家都搬走?她……”“老四!”江淮哑声叫,神色凝重而眼光凌厉,他的声音里有股莫大的力量,使江浩的激动不知不觉的平静了不少。“你不要满屋子乱跳,你先坐下来!”

  江浩身不由己的坐了下去,神经质的啃着自己的手指甲,又神经质的扯着自己的头发。

  “我从没有仔细听你描写过晓霜,告诉我,”江淮的声音更低更沉,却含着莫大的恐惧与心惊。“她是什么样子?她多少岁?她穿什么样的衣服?她从什么地方来的?”

  “她……她当然很漂亮!”江浩烦躁的说:“你不必管她的样子……”“我要管!”江淮严肃的说:“告诉我!”

  “她有张瓜子脸,大眼睛,尖下巴……”江浩不耐的说着。“满头乱七八槽的短发,永远穿毛衣或衬衫,永远穿牛仔裤和靴子。她自己说她有十九岁,我看她顶多十七岁!她很淘气,爱笑爱闹爱疯,她喜欢撒谎,可是总撒不圆。她喜欢唱歌,没有一支歌记得牢歌词,自己就胡编乱凑一通!她是从台中搬来的,为什么搬来我不知道。她还有自言自语的毛病,每次对着小雪球的耳朵说悄悄话;什么希奇巴拉,猴子搬家……之类……”“够了。”江淮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他的脸色松弛了,似乎从个什么大恐惧中解脱出来,他的精神振作了一下,眼光又奕奕有神了。“不用再描写下去,”他说:“她们搬走了,很可能是因为台中的老家,忽然发生了什么事故。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这么惊慌,说不定明后天,你就会收到她的信,或者得到她的消息……”“我看,你自始至终没弄清楚我的意思!”江浩又吼了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呼吸紧张而急促。“她走了!你懂吗?”他大叫着:“她不要再见到我了,你懂吗?她永远不要见我了,你懂吗?”“我不懂,”江淮困惑的说:“何以见得?”

  “看看这个!”江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来,递给江淮。“这是今天早上,我在我的信箱里找到的!”

  江淮接过了那张纸条,打开来,那是张普通的白信笺。江淮的目光一接触到信笺上那飘逸的字迹,他的心就怦然一跳,整个人都像沉进了冰窖。迅速的,贪婪的,急切的,他几乎是吞咽着,迫不及待的去读那内容:

  “江浩:

  我走了。你永远见不到我了,因为,我准备从这个星球里隐灭,到别的星球里去再生。如果,我还能‘再生’的话。你已经亲口对我发过誓,你不会恨我,那么,请你原谅我吧!原谅我对你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江浩,听我一句话,我并非你想像中那个单纯快乐的小女孩,我是一只木叶蝶,身上早就布满了保护色。不,我还不止是只木叶蝶,我还是一片毛毡苔。你知道什么是毛毡苔吗?那是种颜色艳丽的植物,它有美丽的,针状的触须,盛开时,是一簇焰火般的花球。但是,它每个触须都是有毒的,只要昆虫被诱惑而沾上它,它立即把它捕获而吃掉。江浩,你知道吗?我就是这样的一个花球,危险,邪恶,而可怕。你别被我的外表所诱惑,我的外表是假的,是虚伪的。你差一点已经成为毛毡苔的捕获物。

  从一开始,我就叫你不要对我认真,我想,我的天良未泯。你是个又善良又优秀的青年,比我预料的要好一百倍。像你这样的青年,你该会找到你最理想的伴侣。那决不是我!因为,江浩,你从没有真正认识过我!你爱上的只是虚无的影子,一个空中楼阁中的人物,一只有保护色的木叶蝶!

  江浩,你好年轻,在你这样的年龄,一切哀愁都容易随时间而淡忘。如果我曾留给你任何哀愁,希望它会像一片浮云般飘去。我走了,江浩,请你最起码相信一件事,我的离去,是救你而非害你,是怜你而非恨你!最后,我要请求你一件事,请你当作从没有认识过林晓霜,当作这只是你的一个梦,一个荒谬的梦,梦醒了,世界和原来的都一样,只是没有了林晓霜!对于完全不存在的事物,你根本不必悲哀的,是不是?我会走得很远很远,你这一生,再也见不到我了。谢谢你曾帮我捕捉过欢乐,谢谢你曾提醒我青春。我不会忘记你,和你那好可爱好可爱的‘蜗居’。希望没有多久,会有另一个女孩,和你共享蜗居里的‘哈索’,和床底的‘可乐’。

  我走了。祝福你,深深深深的祝福你!我的年轻的‘小’朋友!祝幸福

  从没有存在过的晓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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