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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你瞧!”他再说:“我顾某人怎么逃得开艳遇?闭门家中坐,也会有美人天上来!”

  她心中一阵锐痛,立即被大大的伤害了。被他的态度刺伤了,被他那嘲弄的笑刺伤了,被他那讽刺的、刻薄的话刺伤了。她的脸涨得通红,接着就变白了。她紧盯他,想从他眼底读出他内心真正的思想,但她看到的只是一层深黝的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他隐在自己那黑暗的保护层里,完全无意让她看透他。

  她猝然站起身来,想着在眼泪来临之前,她必须离开这房间。她知道自己很爱哭,但是,她会为小说哭,为电影哭,为音乐哭……却不为自己哭,她不能哭!她打了十二通电话,她找上他的门,她得到了该得到的;轻视?伤害?侮辱?现在,她唯一能做的,是赶快离开这房间,永远不要再来!

  “我走了!”她急促的说,声音震颤。“我来错了,我不该打扰你!”她抓起外套,冲向门边。他跳起来,飞快的拦在门前,他的背脊紧贴着门,他的身子挺直得像棵巨木,他眼底的保护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凄凉的凌厉。他的脸色变白了,嘴角的嘲笑已消失无踪。但,他的表情极端的严肃、郑重,而且森冷。“在你走以前,听我说几句话!”他哑声说。

  她站在那儿,被动的瞪着他。

  “你是来错了!”他清晰的,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对我完全没有了解,只有好奇。我不是你心目里的英雄,不是你小说中的男主角,不是任何好女孩梦想中的人物,如果你聪明就该远远的避开我……”

  “你……你……”她又羞又气又愧又痛,各种复杂的情绪对她层层包围,泪珠再也不受控制,冲进了眼眶,迷蒙了她的视线:“你认为……我是来追求你的吗?”她憋着气问。

  “我认为,”他冷冷的答。“你错误的拨了那第十二个电话!”她如同挨了狠狠一棍。在她这一生里,她从没有像这一刹那间那样狼狈、尴尬、羞惭和自卑。她睁大眼睛看他,泪珠沿着面颊滚下来。她心脏绞紧、绞紧,绞得她浑身痛楚。但是,她的头脑却清晰了,清晰得体会到自己的愚蠢、无知、鲁莽、和幼稚。“顾飞帆,让开!”她咬牙说:“让我走!”

  他往旁边退了一步,紧绷着的脸显得棱角更多了,那张脸确实不是女孩心目里的男主角,他严峻得近乎冷酷。他不止让开了,而且还为她打开了大门。

  “再见!”他僵硬的说。

  她再看了他一眼,就飞快的冲出了那房门,直奔向电梯间。她听到他把房门砰然阖上,那关门的声音震碎了她的心。她忽然凄楚的想到:他,顾飞帆,那个可恶的、残忍的、冷酷的男人——他把她那尚未成型的初恋砸得粉粉碎了,粉粉碎了,碎成了飞灰,随着那夜风,飘散到四面八方去了!

  5

  好一段时间,访竹陷进一种前所未有的消沉里。

  上课,念书,放学,回家!……她的生活变得十分规律化。每晚,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足不出户。她不看电视,不看小说,也不出门,更不去打电动玩具。那家“斜阳谷”,她已足足半个月没去过了。她常常放一张唱片——随便什么唱片——一听就是一个晚上。也有时,她什么都不做,就像呆子般凝视着那盏镟灯,神思却不知道飘游何处。

  她消沉,消沉到了近乎绝望的地步。

  她这种变化,使全家都注意到,而且惊悸关怀起来。明霞数度闯进她房里,不敢明问,怕那少女情怀,经过刺探更易受伤。她那母性的胸怀中,有个最恐惧的怀疑:一切因亚沛而起。姐妹两个爱上同一个男孩是很普通的事,访竹一向沉静,不善表达感情,不像访萍那样直率潇洒。而且,访竹的消沉,和亚沛态度的明朗化,是差不多同时发生的事。一切很明显,为了亚沛!明霞也曾轻抚着访竹的头发、颈项。抚摸她那消瘦憔悴的面颊,低低的叹息着说:

  “访竹,快乐起来!振作起来!看到你一天比一天瘦下去,全家都心痛!”“哦,妈妈!”访竹立刻把面颊埋进母亲怀里。哽塞着说:“不要为我操心!不要为我操心!我没什么,只是天气的关系。”

  见鬼的理由!明霞不说,心中更难受。女儿的泪水湿透了她的衣服,烫得她五脏六腑都为之灼痛。孩子啊!有什么心事不能对母亲说呢?是了,她能体会。这牵涉到自尊、面子、和那份姐妹之情。访竹不能说,有多少苦她也不能说,她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吞。可怜的,可怜的,可怜的访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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