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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这不知是那一个好事之徒写的,因为含烟深居简出,一般人几乎看不到她的庐山真面目,因此,她被传说成了一个神话般的人物。可喜的是这歌词中对她并无恶意,所以,她也不太在乎。而且,另一件事完全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带给她一份沉迷的、陶醉的、期盼的喜悦,因为,从冬天起,她就发现自己快做母亲了。含烟的怀孕,使霈文欣喜若狂,他已经超过了三十岁,早就到了该做父亲的年龄,他迫不及待的渴望着那小生命的降临,他宠她,惯她,不许她做任何事。而且,他在含烟脸上看到了那份久已消失了的光彩,他暗中希望,一个小生命可以使她健康快乐起来。但是,柏老太太对这消息没有丝毫的喜悦可言,暗地里,她对霈文说:

  “多注意一下你太太吧!你整天在工厂,把一个年轻的太太丢在家里,而家里呢,偏巧又有个年轻的男人!”

  “妈!”霈文皱着眉喊:“你在暗示什么?”“我不是暗示,我只是告诉你事实!”

  “什么事实?”霈文怀疑的问。

  “含烟有心事,”柏老太太故意把话题转向另一边。“她只是受不惯拘束,我想。”“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妈?”霈文紧钉着问。

  “你自己去观察吧,”柏老太太轻哼了一声。“我不愿意破坏你们夫妻的感情,我不是那种多事的老太婆!”

  “可是,你一定知道什么!”霈文的固执脾气发作了。柏老太太态度的暧昧反增加了他的疑心,他暴躁的说:“告诉我!妈!”“不,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太太转开了头。“只看到他们常常握着手谈天。”“握着手吗?”霈文哼着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他的眼睛瞪得好大。“这也没什么,”柏老太太故意轻松的看向窗外。“或者,这也是很普通的事,立德既然是你的好朋友,当然也是她的好朋友,现在的社交,男女间都不拘什么形迹的。何况,他们又有共同的兴趣!”“共同的兴趣?”“一个喜欢玫瑰花,另一个又是农业的专家,一起种种花,除除虫,接触谈笑是难免的事情,你也不必小题大作!我想,他们只是很谈得来而已!”

  “哦,是吗?”霈文憋着气说,许许多多的疑惑都涌上了心头,怪不得她心事重重,怪不得她从不离开含烟山庄!怪不得她总是泪眼汪汪的!而且……而且……她曾要求去工厂工作,她是不是也曾努力过?努力想逃避一段轨外的感情?他想着,越想越烦躁,越想越不安。但是,最后,他甩了甩头,说:“我不相信他们会怎样,含烟不是这样的人,这是不可能的!”“当然,”柏老太太轻描淡写的说。“怕只是怕,感情这东西太微妙,没什么道理好讲的!”

  这倒是真的,霈文的不安加深了。他没有对含烟说什么,可是,他变得暴躁了,变得多疑了,变得难侍候了。含烟立即敏感的体会到他的转变,她也没说什么,可是,一层厚而重的阴霾已经在他们之间笼罩了下来。

  当怀孕初期的那段难耐的、害喜的时间度过之后,天气也逐渐的热了。随着气候的转变,加上怀孕的生理影响,含烟的心情变得极不稳定。而柏老太太,对含烟的态度也变本加厉的严苛了。她甚至不再顾全含烟的面子,当着下人们和高立德的面前,她也一再给含烟难堪。含烟继续容忍着,可是,她内心积压的郁气却越来越大,像是一座活火山,内聚的热力越来越高,就终会有爆炸的一日。于是,一天,当柏老太太又在午餐的饭桌上对她冷嘲热讽的说:

  “柏太太,一个上午没看到你,你在做什么?”

  “睡觉。”含烟坦白的说,怀孕使她疲倦。

  “睡觉!哼!”柏老太太冷笑着说:“到底是出身不同,体质尊贵,在我做儿媳妇的时代,那有这样舒服?可以整个上午睡觉的?”含烟凝视着柏老太太,一股郁闷之气在她胸膛内汹涌澎湃,她尽力压制着自己,但是,她的脸色好苍白,她的胸部剧烈的起伏着,她瞪视着她,一语不发。

  这瞪视使柏老太太冒火,她也回瞪着含烟,语气严厉的说:“你想说什么吗?别把眼睛瞪得像个死鱼!”

  含烟咬了咬嘴唇,一句话不经考虑的冲口而出了:

  “我有说话的余地吗?老太太?”

  柏老太太放下了饭碗,愤怒燃烧在她的眼睛中,她凝视她,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含烟轻声的,但却有力的、清晰的说:“在你面前,我从没有说话的余地,你是慈禧太后,我不过是珍妃而已!”高立德迅速的望向含烟,她的反抗使他惊奇,但,也使他赞许,他不自禁的浮起了一个微笑,用一对欣赏而鼓励的眼光望着她。这表情没有逃过柏老太太的视线,她愤怒的望着他们,然后,她摔下了筷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转过身子,昂着头,一步步的走上楼去了。她的步伐高贵,她的神情严肃,她的背脊挺直……那模样,那神态,俨然就是慈禧太后。目送她走上了楼,高立德微笑的说:

  “做得好!含烟,不过当心一点儿吧!她不会饶过你的!你最好让我对霈文先说个清楚!”

  “不要!立德!”含烟急促的说:“请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你会使事情更复杂化!”

  于是,高立德继续保持着沉默。但是,这天下午,霈文匆匆的从工厂中赶回来了,显然是柏老太太打电话叫他回来的。他先去了母亲的房间,然后,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面对着含烟,他的脸色沉重而激怒。含烟望着他,她知道柏老太太对自己一定有许多难听的言词,她等待着,等待着霈文开口,她的表情是忧愁而被动的。

  “含烟,你是怎么回事?”柏霈文终于开了口。声音是低沉的,责备的,不满的。“你怎么可以对妈那样?她关怀你,对你好,而你呢?含烟!你应该感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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