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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寇子抬首看皓祯:“行了吧?这总可以回去了吧!”

  皓祯再看了吟霜一眼。此时,吟霜已低眉敛目,把头垂得低低的,不肯抬起头来。他只看到秀发中分的发线,和那轻轻摇晃的耳坠子。“后会有期!”他再说了句,就出门而去了。

  皓祯就这样爱上了龙源楼。

  一连好些日子,他都在龙源楼度过了他的黄昏。不去坐在楼上的雅座里,却去坐在大厅的一角里。静静的喝着酒,听着吟霜婉转动人的歌声。他从不敢要吟霜到桌前来喝一杯,生怕任何邀请约都成了冒犯。从小,严肃的家教,让他深深了解,歌台舞榭,皆非自己逗留之地。所以,他悄悄而来,悄悄而去。不对吟霜说什么,更不曾做什么,只是听她唱歌,默默的保护着她。阿克丹和小寇子,总是随行在侧,阿克丹自从知道皓祯在龙源楼打架的事以后,就对皓祯亦步亦趋。对小寇子,阿克丹私下里是骂了千百回:

  “你带着贝勒爷,去喝酒闹事,还因为唱曲的姑娘大打出手,又和那多隆贝子结仇……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也不伸手摸一摸,自己脖子上,有几个脑袋瓜子?那多隆劣迹昭彰,有仇必报,万一哪天给他逮着机会,报这一箭之仇……咱们贝勒爷吃了亏怎么办?”

  “所以啊,所以,”小寇子笑嘻嘻的:“只好请出师父你老人家来啦!你可别让贝勒爷吃亏啊!你也知道,我只会耍嘴皮子,可不能动拳脚啊!”“你会耍嘴皮了,你会说!”阿克丹眼睛一瞪:“就劝贝勒爷再也别去龙源楼!”“这话——我不说,我不说!”小寇子忙不迭的后退。“要说,你去说!”阿克丹是要去说,但,他直眉竖目的,才起一个头,皓祯就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把他的话给岔开了:

  “唉!人各有命!有的人生下来就是荣华富贵,有的人却要流浪江湖……咱们这些有福的人,要常常去照顾那些不幸的人才好!”没办法。阿克丹虽然口拙,脑袋不笨。跟了皓祯好些日子,看皓祯对吟霜默默含情的那副神态,不禁心中十分着急,却想不出法子来。暗地里,他观察着吟霜。奇怪,这女子从不曾上前来勾搭皓祯,只是,每次都会对皓祯投来深深的一个注视,就自顾自唱着她的歌。她和皓祯,好像一个是纯来唱歌的,一个是纯来听歌的,如此而已。

  没办法。阿克丹双手抱在胸前,像个铁塔似的站在皓祯身后。皓祯那么爱听歌,他就只好来站岗。

  接着,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事震动了整个王府,使王爷、福晋、皓祯、皓祥……全忙得晕头转向,也使王爷快乐到了极点。原来,都不见了!“哎哟,这位公子!”掌柜的鞠躬如也,跌脚叹息。“您怎么这么久都没来?那位吟霜姑娘,真是可怜……”

  “怎么回事?人呢?”皓祯急急追问:“发生什么事了?不是吩咐了你,要你好好照顾人家吗?”

  “没办法呀!”掌柜的直叹气:“我可斗不过那位多隆贝子呀!”“多隆贝子!”阿克丹一声巨吼:“他把人给抢去了吗?”

  “不是!不是!”掌柜的摇着手,对这个阿克丹实在有些畏惧。“人倒没没抢去,人命倒是逼出来了!”

  “什么?”皓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你说什么?什么人命?”“你给我快快说呀!”小寇子往前一冲,抓住了掌柜胸前的衣服。“少给我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是!我说,我说!”掌柜的挣扎着,吓得语无伦次。“大概七、八天以前,那多隆贝子又带了一票人来,进门就嚷嚷着说,这站岗的、护花的都走了,白姑娘轮到他了。一边说一边就动手,叫手下的人去抢人,当时,白姑娘抵死不从,又哭又叫。白老爹看女儿要给人抢去,就奋不顾身,扑上去阻拦,对那多隆贝子,又骂又踢,只想抢出白姑娘。可怜的女老爹,已经快七十的人了,怎是多隆贝子的对手,当时,就被多隆狠揍了一顿,又把白老爹一脚从楼上踹到楼下,当场,白老爹就口吐鲜血,不省人事了。这多隆见闯下人命,才带着人逃走了。但是,白老爹就没挨过那个晚上,虽然咱们也请了大夫,白老爹还是咽了气……”

  皓祯听得傻住了,呆住了,在满怀的悲愤中,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然后呢?”小寇子大声问:“白老爹死了,那白姑娘呢?你给人家落葬了吗?办了丧呈吗?报了丧事吗?报官了吗?”

  “大爷!各位大爷!”掌柜的哭丧着脸:“你想,咱们是开酒楼啊,要人和为贵啊!这王孙公子,咱们得罪不起啊!再说,有人死在店里,实在是晦气啊!本来,请唱曲的姑娘,就图个热闹,早知会出人命,我有十个胆子,也不会留那白姑娘的……”“你废话少说!”阿克丹一声怒喝,把那掌柜的整个人都拎起来了。“白姑娘现在人在哪里?白老爹葬了还是没有?快说!”“我说我说……”掌柜的拼命作揖打躬:“我实在没办法,就把那白老爹就用一扇门板,给抬到郊外的法华寺去暂厝着了,那白姑娘……白姑娘……听说,每天都跪在天桥那儿,要卖身葬父呢!”“你……”阿克丹把掌柜的用力一推,气坏了。“你居然把他们赶出去了!你还有人心吗?”

  皓祯已无法再追究下去。转过身子,他大踏步的就往门外冲去。阿克丹慌忙抛下掌拒的,和小寇子急急追赶过来。三个人也不备车,也不说话,埋着头往前急走。

  然后,皓祯看到吟霜了。

  她一身缟素,头上绑着白孝巾,直挺挺的跪在那儿,素素的净净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眼睛里,一滴泪也没有。她怀抱一把琵琶,正在那儿悲怆的唱着:

  “家迢迢兮天一方,悲沧落兮伤中肠,流浪天涯兮不久长!

  树欲静风不止,树欲静兮风不止,子欲养兮亲不待,

  举目无亲兮四顾茫茫,

  欲诉无言兮我心仓皇!”

  皓祯走了过去,站定了。低下头,看到吟霜面前,地上铺着张白布,上面写着:“吟霜与父亲卖唱为生,相依为命,回故乡未几,却骤遭变故,父亲猝然与世长辞。身无长物,复举目无亲,以致遗体奉厝破庙之中,不得安葬。吟霜心急如焚,过往仁人君子,若能伸出援手,厚葬先父,吟霜愿为家奴,终身衔环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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